午饭时间。
生化实验室里,检验科王技师把一批新装满的血清样核对了标签,加进离心机,设定了时间,走到隔了个玻璃墙的隔壁——这儿是一间给检验科值班人员的办公室兼休息室,窗口就对着楼道,检验样品就从那个窗口送进来。
王技师的丈夫,外科主治医生杨建新刚下了门诊过来,把俩饭盒已经从王技师的包里拿出来,放微波炉里热上了。
王技师坐下来捶肩膀:“开始绩效综合评分之后,日门诊住院检验率要算到评分里,这就是给我们上了紧箍咒!头儿立刻就把11点45至2点间不收样本这条改了。”
杨建新赔笑地凑过来:“如果11点45就停收样品,病人上午11点能排到的门诊,检查经常就赶不上上午做,得耗2小时在医院等。是挺不方便。”
王技师巴拉着饭,这时候外面窗口又有人敲窗。王技师无可奈何地站起来过去,接过来一个尿样,记录,放到冷藏的架子上,重新洗手,回来继续吃饭,边吃边说:“他们不耗了,我们可是连顿消停饭都吃不上了。”
杨建新:“奖金也多了嘛,你上周算帐还高兴来的,说连着好几个月正常花费,存了必须的之后,还有不少富裕。”
王技师翻他一眼:“正常花费,咱家正常花费包括月月给你家得寄好几千,你是得盼着我当牛做马多点奖金孝顺你妈。”
杨建新讪讪地,低头吃饭。
这时又有人敲窗,王技师再次起来,接样,核对,洗手,坐下来,看杨建新已经把碗里的菜吃完了,饭还有,把自己饭盒里一大块鱼拨给他,他刚要推,她强放下。
杨建新沉默着低头吃饭,王技师在一旁打量着他,过了好一阵,开口:“缩短住院日项目,听说立项了?”
杨建新:“这个重点项目,凌院长一回国做外科主任时候就提起来,中间我们科不少人收集资料做过些统计和小的实验,上面挺重视的,这如果立项之后能达到预期效果,可是管理改革上的一个大突破。”他说着想想,脸上神色无限向往,“真能成功的话,好处太大了,简直是个管理概念上的变化!”
王技师:“反正就是个香饽饽。做成能出大名,做不成,反正是新尝试,也不是大错。我是说,你对凌院长说公开招执行人的事儿,怎么看?”
杨建新一愣,脸上瞬间闪过复杂神色,又渴望又胆怯,但立刻紧张地掩饰,低头扒拉着饭说:“李睿3个月前刚上任。说是代理,到了老主任正式的退休时间,也就扶正了。这么破格法,虽然他临床科研上太出色,但毕竟才三十多,到时候正式任命,可不得有个特别能说服人的成绩?我看这个住院日项目,就是凌院长给他铺垫的。”
王技师撇嘴:“本来是这个话。李睿是凌院长心里最根红苗正的亲信。他俩是老院长这辈子最得意的俩门生,李睿的打结缝合更是凌院长手把手带出来的,但现在,显然他俩是有了矛盾!要不,能当众给他这么大下马威?”
杨建新猛地抬头,惊讶地:“我们科开会的事儿,怎么这么会儿功夫都传到检验科了。”
王技师得意地:“你当谁都跟你似的那么榆木脑袋光知道傻干活?现在搞管理改革,有的人一路上去,有的人——比如老江他们,彻底摞下来,连白大衣都穿不了了,大家都眼亮着呢。看明白领导的眼色,比你一分钟多打俩节可要紧。”
杨建新低头扒拉饭不说话。
王技师继续:“我瞧准是李睿这小子狂大发了,不定哪里得罪了凌院长。”
杨建新紧张地,“别瞎猜。”
王技师嗤地一声,“那你说,普外的项目如果让李睿牵头,不是理所当然,还特地地公开招什么招?别说他现在代理主任,这个项目,从凌院长当外科主任时候提起,他可是做了最多工作的。”
杨建新想了想,终于是忍不住揣测着道:“也没准是为收了郁大小姐进来的事儿,李睿顶撞过凌院长,凌院长给他个下马威看看。但今儿,他在会上,当这么多人,改口不管凌院长叫老师了……我瞧当时凌院长脸色都变了。”
王技师一拍大腿:“对啊!凌院长那么霸道的人,只许他欺负别人,能容别人顶撞迕逆他?凌院长李睿算是把凌院长得罪了,你们科,几个主任,老的老了,韦大夫兴趣只在手术,连科研论文都混事,周主任借调出去2年,你说,还有谁?”
杨建新脸上有些渴望,但是迅速地又消失:“几个年轻主治,水平也都不低。”
王技师:“但你是资格最老的,去年又得了“患者最满意”的奖,标准化考核也是主治里分数最高的,代教成绩也很好,我想别人至少不比你更符合。”她说着瞟着他,“这么巧这么难得的机会,你就真的不动心?再说了,凌院长不还特地把那个重要关系户大小姐,让你亲自带了?”
杨建新怔怔地发呆。
此时,凌远正从重症监护病房出来往办公室走,同时韦天舒提着餐盒从电梯里出来,韦天舒瞧见他故意转方向,凌远叫住他:咱妈上回说要做山笋炖鸡给我吃。
韦天舒翻白眼:我妈那是说要做给念初吃,等念初回来吧。
凌远:“一样的,我先替她吃,她也就快回来了。”
他说着理所当然地把韦天舒手里的餐盒拿了过来自顾自往办公室走。
韦天舒跟上:“唉不是我说你,你为了霸权主义,本来板上钉钉李睿负责的住院日项目,你让谁管?我跟你说我可不管。”
凌远:“让你管?我脑子让驴踢了?”
韦天舒:“是啊!可是……我怎么想不出来,谁还能比李睿更合适做这个项目。老姚马上退休,老程从来老好人一个。现在你一时意气……”
凌远:“那就比比看呗,我不是说了,拿出方案来。”
韦天舒:“哎呦,他那个认死理儿的劲头儿,上了轴劲堪比犀牛,都当众跟你断绝师徒情分了你还指望他也拿方案出来竞争?他不参与,我瞧这竞争档次一下就下去了。”
凌远:“幼稚。”
韦天舒:“总之他那个一根筋的脾气,被你当众这么欺负,更关键的是因此害了江老师……我看他不去另寻出路,纯粹因为从实习开始在这15年了,跟除你之外的大家情分太深……”
凌远冷笑一声:“他实习轮转都在这儿,谁都是他老师师兄大姐,都有情分,各个都能拿情份让他网开一面,他这规矩还怎么抓?我开了老江重罚了他,你看还有人能大着胆子腆着脸去跟他讲老交情吗?”
韦天舒目瞪口呆,呆立半晌,终于摇头:“你……这脑袋动的,小心脑子动太多提前秃顶,让念初嫌弃。”
韦天舒与凌远已经走到接近凌远办公室处,韦天舒手机响了,他接起来,听了半分钟,答,“行,等会儿我过去急诊看看。”凌远已经一推他:“立刻去。顶头上司面前你还不装得鞠躬尽瘁点。”
韦天舒地看着他理所当然地提着自己的饭盒打开办公室门,气愤地:“凌教授现在退了天天盼着你多回家,你不去享受你爹的爱心餐盒,抢别人的香是吧?”
凌远摇头,“最近我爸也更年期了。吃他老人家一顿饭,得听他数落一小时。”
韦天舒:“那是因为你上任之后特别不讲人情,凌教授都看不过去了……”
他话没说完,凌远已经走进自己办公室,门砰的一声在他面前关上,韦天舒摇头,看看天花板,叹气,“算了,看在你从情书到基金申请都帮我写的份儿上……爱欺负谁就欺负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