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外科楼道里，护士将刚手术后的病人推出手术室。
李睿一边往外走一边对王东和郁宁馨讲解：“之所以改变原定的手术方案，选择这种吻合方式……”
这个时候凌欢匆匆跑过来，还没站定就冲李睿喊：“李睿你快去9号手术室，患者失血性休克收进来，探查发现是肝恶性肿瘤侵到了大血管…”
李睿立刻转身往回走，此时，许楠正提着保温桶走进了普外科。
9号手术室里，监护屏幕上心跳曲线剧烈起伏，血压曲线急掉，手术台边主刀的侯宁神色紧张严肃，正在努力止血结扎，胸前被溅了密密的一层血点。
李睿绕到第一助手祁宇宙背后，背对他，沉静地：我来。
二人迅速背对背交换位置。
侯宁看见李睿，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
李睿看着腹腔内浸在血液中的肝门，胃底，伸手：“血管钳，纱布。”
普外科护士台，许楠把保温瓶放在护士台上。
许楠：“那麻烦你，等李睿手术出来交给他，顺便帮我跟他说一声，我先去妇产科看我的朋友了。”
值班护士笑：“好。不过这爱心午餐得变成下午茶了，他接的台是肝癌复发的患者大出血的，出来怎么也得是下午3、4点了。”
许楠点头，“谢谢你，如果他出来交给他，我先去看我朋友。”
离妇产科楼道有大概10多米处的电梯门打开，许楠走出来，一抬头，正看见妇产科的楼道门被推开，一个护士推着雨花出来，而走在雨花身边的，正是妇产科新任主任刘茂然。
“咣”的一声，许楠手里的保温瓶掉在了地上。
这个时候，大概7、8米远处，连续两个推器械车的护士经过许楠和雨花之间。
那些护士惊诧地看着许楠。
雨花等并没有注意到许楠，刘茂然神色温和慈祥，仿佛正在给雨花讲什么，雨花抬着脸信任而崇拜地看着刘茂然。他们很快拐进了另外一边，而许楠蹲在地上，一脸惊恐不能置信的表情，手仿佛要去抓那个砸在地上的保温瓶，却像瞎了一样地胡乱摸索。
护士台的钟指示着4点半。
李睿手术褂外面披着白大衣，从外面推门进来，站在门口跟患者家属交代了一阵之后，往自己办公室走，边走边拿出手机，经过护士台，被值班护士叫住，笑吟吟地把一个保温瓶拿给他：“李大夫，爱心午餐。”
李睿一愣，一边接过来，疲惫的脸上忍不住地亮了一些，不由自主地往旁边寻摸：“她人呢？什么时候过来的？”
护士笑：“午餐嘛，当然是中午。您跟手术室奋斗呢，她说去妇产科看朋友，这会儿是不是已经走了？”
李睿一边狼吞虎咽许楠送来的饭菜，另一只手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刚拨了号，这个时候手机铃声在办公室门外响起来，李睿呆了一呆，几乎是一个健步地冲向门口，拉开门，果然见许楠正拿着手机走到了门口。
李睿：“不是让你在家好好休息吗？怎么又跑来了？”
许楠：“我来看雨花……抬头望着他，有些神经质地，“李睿，你知不知道，为什么雨花换……换了大夫？”
李睿一呆，随即神色黯淡下来：“廖老师……突然心脏病发作，去世了。”
许楠震惊地望着李睿。
李睿揉了揉额头，深吸了口气，瞧着许楠：“不过你不用为雨花担心，她手术后的所有指标都已经恢复，明天就能出院了。就是有关生育问题的后续治疗，本来，廖主任要继续负责，现在……嗯，新来的刘教授已经答应接受，他在这方面不差于廖主任……”
许楠几乎失控地喊：“他为什么要主动接手雨花？！”
李睿不解地瞧着许楠：“刘教授是不孕不育方面的专家，他才上任就肯亲自接雨花的治疗，不是很好吗？”
许楠：“雨花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他，他……你们妇产科不是有很多女的不孕不育专家？”
李睿无可奈何地揉太阳穴，无奈地瞧着她：“我倒没想到你居然还有这么保守的想法。”
许楠脸色瞬间苍白：“什么叫你没有想到我“居然”这么保守？“
李睿愣怔地瞧着她，半晌才抓着她手腕道：“楠楠，你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从昨天到今天，怪怪的……”
许楠：“能不能不要让……让这个……这个刘教授管雨花？！”
李睿略带烦恼：“楠楠，你别这样。你看，你这样我都紧张了。我虽然专业方向是肝胆，但是门诊也会碰到乳腺疾病，也要给患者检查乳腺，我们当大夫的……”
许楠爆发地跺脚喊：“你不要把你自己跟——”
她说到一半，李睿的手机和电话同时响起来。
李睿皱眉，冲她作出“打住”的手势，接起来电话，听了10几秒后道：“我立刻过来。”他说罢放下电话，从桌上把听诊器拿起来挂在脖子上往外走，边走边说，“一个昨天手术的患者高烧全身黄疸，我必须立刻过去……”他说着已经推开门，又站了下，回头，无奈地，“楠楠，住院病人管理改制加上5年不遇的大事故，我真的没半点时间精力琢磨别的，你别这个时候跟我闹情绪好吗？”
李睿说罢匆匆地走了出去。
许楠失神地望着门口。
凌远站在儿科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里，一个进修大夫正拿着一个橡皮婴儿模型和骨髓针一边操作一边请林念初指教。林念初显然是累了，一手支着额头，一手边比划着跟他重申要领。
进修医生一瞥眼看见凌远，赶紧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凌院长”，停下手里的活。
凌远走进来：“昨天一晚上，今天还要继续？”
林念初还没说话，进修医生赶紧抓起模型和骨髓针往外走，边走边说：“昨天林大夫指点之后，好多茅塞那是一个顿开！今儿就忍不住……”
凌远皱眉：“一口气不能吃个胖子对吧。”
进修医生：“对对对对。”但又忍不住苦着脸说，“但是，俺们的进修期就是4个月，在这儿真开眼界啊！真恨不能就吃成胖子。林大夫这样儿水平高，又肯教的大夫，这样一对一手把手的机会，不是老能捞得着啊！”
凌远：“部里正在讨论基层医院医生进修的问题，我们一直希望能常规地让地方基层医院的医生来大城市的教学医院轮转式学习。”
进修医生惊喜地：“轮转式学习？！那感情是太好了呀！多咱才能成？”
凌远：“还是那句话，医学技术不是拼几天的命就练得出来的，好的制度也不是一下就能形成的。你们现在不是比以前更多了进修机会？我们从去年起还让骨干专家下去。”
进修医生连连点头：“那专家们下去讲课，连院长都一字不差地记笔记学习！……啊，不耽误您！”
他知趣地打量凌远略不耐的神色，赶紧撤了。
凌远站到林念初背后给她捏肩膀，心疼地：“昨天晚上不接电话，不会是一直诲人不倦呢吧？”
林念初扯动嘴角：“教学主任？本来呢，觉得有了孩子顾不上，也正想辞……可是，突然就要不具备这个资格了，又有点舍不得。”
她叹了口气站起来，收拾包，把白大衣脱下来，凌远把外套帮她拿过来穿上。
林念初：“对了，你昨天说小纯喝多了酒，后来怎么样？”
凌远略有失神，半晌才道：“她想辞职。”
林念初苦笑：“这行真是……”
凌远突然盯着她，握着她手：“我昨晚也一直在想，我本来是希望让大家都有个更好的环境，但是反而让小纯，让三牛，让你……让你们这样优秀的大夫，失去了对这个行业的热情了吗？”
林念初呼了口气，没有说话，两人一起沉默地往外走，直到停车场，凌远已经用遥控把车打开，林念初才侧头，笑得勉强：“小纯还年轻，高考时也想学经济来的，现在真想转行，她那么聪明，应该也没问题。我么，干了15年了，就算想转行，也没得可转。”
凌远握着她手：“你有老公呢，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林念初不语，默默上了车，凌远开着车，林念初目光无目的地落在窗外。
凌远：“试行期的杏林分部，正式通过各项评审，拿到了10年的经营许可。而且，第一个季度的盈利，就达到了我承诺平掉急诊科室部分欠费，并为全院员工超时工作三倍工资的目标。”
林念初看看他，颇为感慨：“那就好，这么多的努力这么多的……”她想说牺牲和妥协，却终于还是美欧说出口，只笑笑，叹气，“总算没有白费。”
凌远：“还有，住院管理制度绩效改革的项目，建设电子病历系统的项目，李睿作为负责人的申请，启动资金也下来了。”凌远瞥了她一眼，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去拉她手，我……过两天要安排去美国的x大学医院考察学习2周，调研他们的管理模式，回来再开研讨会分析对我们最可借鉴的经验。别人还要等签证，我没有身份问题，提前过去给领导打个前站。”
林念初神色平静如水，没有任何意外。
凌远一时不知说什么，握着她手开了一阵，拐过一个弯，继续道：“本来还想等你做了b超，确定一切都正常了，再走。”
林念初瞧了他一眼：“b超至少得2周后做才能确定是否双胎，同卵异卵。以你的脾气，一审既然通过，后面一定快马加鞭，为了我拖两周？”她摇摇头，叹了口气，苦笑，“我心理压力太大了。”
凌远说不出话，半晌，才要开口，林念初靠在座位上，合了眼。
这一个晚上，凌远一直想要跟她找几句话说，只是从尚在路上，到回了家，开了饭，他的电话就没有停过。陈局长要跟他交代去美国考察的详情，金副院长要问若干他走之后尚悬而未决的项目问题，他刚刚手术后的患者，也有几个指标不是那么好，管床的大夫要请示……待到电话终于消停了，林念初早已经回了卧室，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着，闭着眼，凌远从浴室出来，换了睡衣，在床另一边坐下，轻轻叫了她两声，凑过去，林念初合着眼说话：“你不是要去美国访问吗？还不抓紧时间准备材料。”
凌远：“还有时间呢。”
林念初：“我还不知道你？你心里肯定惦记着那些材料和数据呢，躺下也睡不着。你不用先陪着我，一会儿半夜又起来。”
凌远呆了一会儿，她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凌远轻轻叹了口气，下楼去了书房，他打开台式电脑上了民航网站订票，发邮件，同时又打开了手提电脑，调出若干表格打印。
听着凌远走远，林念初坐起来，先是呆坐，而后慢慢张开手指，慢慢地梳理头发，梳了好一阵子，慢慢下床，把手提电脑拿过来，打开，调出word文档，文档的名字赫然写着“检查”二字，下面已经写了几行。
林念初对着那几行字，发了会儿呆，耳边又响起来谢小禾质问她的话。
——“林大夫，你是否真的无愧于你一个早产儿专家的职责？”
林念初痛苦地闭上眼。一滴眼泪砸在键盘上，接着又是一滴。她终于合上电脑，走进卫生间，打开喷头，当温热的水兜头而下的时候，眼泪再度漫出来，她只是仰着头，仿佛是想要冲去所有的眼泪似的，一动不动。
过了好一阵，她伸手缓缓地拧上开关，眼圈微红神色平静。她换了衣服吹干头发，她打开电脑，继续打那份检查。当写了一页半的时候，门外传来凌远上楼的声音，她迅速把电脑合上，丢到一边，关上床头灯躺下背对门口。
过了几秒凌远进来，没有开灯，摸黑走到床边，坐下，把她急忙中盖到腰际的被子拉上去，见她的睫毛在颤着，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叫，“念初。”
林念初闭着眼“嗯”了一声，接着翻个身，低声道，“睡吧。”
凌远贴着她躺下，伸臂环住她腰，额头贴着她肩膀：“对你的处理，也就是免管理职务，然后重新考核，半年考试合格后又可以重新上岗了。你本来也觉得怀孕了辛苦，要把管理职务辞去，你通过考核，又完全没问题，关键是要让所有医生强化责任概念。”
林念初依旧没有睁眼也没有回头：“嗯，我明白。儿科副主任本来也是挂着，至于教学主任，我最近也觉得体力特别不好，总觉得累。”
凌远紧张地把她搂得更紧：“念初，要不你还是休一个月吧？”
林念初沉默良久，终于回过头来，睁开眼看着他：“我这时候休算什么？闹情绪还是躲风头呢？看在别人眼里，这不是特殊吗？你客观说，如果这会儿我休病假了，主角都不在，还抓典型的强化责任制度……还不是太讽刺了吗？”
凌远半晌说不出话。两人沉默着，过了好一阵子，凌远低声开：“等这些……都告一段落，合作医疗分部那边上了正轨，我怎么也要休个年假，咱们一起去波多黎各。好几年前在美国时，你就特别想去。”
林念初：“等？”她摇头，强笑，伸手，贴在他的脸上，手指抚过他眉毛脸颊，停在他有些微花白的鬓发上，“在美国时，等了一年再一年，你进移植中心了，你进了DR.WILIAMS的组了，我开始准备拿FELLOW了，你决定回来了……算了，我不想波多黎各了，孩子出生，你能休两周多陪陪我们就好了。”
她说完就合上眼不再说话，黑暗中，凌远睁着眼，望着她，又是心疼，又是愧疚，好久不能入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