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外科办公室里，
郁宁馨：“……就是这样。”
军人痛苦地连连摇头：“这真是太过分了，太过分了！他们两个一直非常让人看不过去，我碍着他们是老人，碍着我姐姐姐夫，不愿意跟他们冲突，也因此少去姐姐家，没想到这次——”军人望着郁宁馨，全是痛苦和歉疚神色，“我能不能去给这位，这位廖主任……”
郁宁馨打量他，慢慢开口：“你？打人骂人的不是你。打人骂人的人，现在没事儿人一样，还在骂骂咧咧，并且为了要把孩子抢回家去喂人参，在你姐夫准备听我们主任讲你姐姐病情，讨论后续治疗时就要把他拉走。”
军人气得手抖：“混账！”
郁宁馨：“还有，我不得不给你说实话，如果你有更信任的医院，不妨转走。”
军人：“不不，第一医院在妇产科和普外科方面，都是全市最高水平，我已经打听得清楚。”
郁宁馨叹了口气：“我看您是个讲理的人，您应该明白，看着自己最敬爱的老师，55岁的老太太被人推倒侮辱，之后不幸去世，能不联系在一起？”
军人难过地垂下头。
郁宁馨：“肇事的人，现在还没有正式道歉，这简直挑战做人底线。这口气出不来，真是——”
军人的双拳握紧了。
郁宁馨：“所以我觉得有合适医院转院，也是个选择。”
军人：“不！现在不能折腾，大夫！求您了！”
郁宁馨：“当然我们也必须本着对兄弟医院的同行负责的态度，把这里发生过什么，作为病史的一部分传真过去，让他们也做准备，现在好医院的病床都很紧张。”她打量着军人神色，继续，“哎，我以前养过一只猫，特别凶，第一次看病就把人家兽医抓伤，结果，“此猫凶猛”被记入终身病历，以后这猫哪怕只是打个预防针拉个肚子，都得到最贵的没别人去的医院，全陪护、口碑好、别人抢着去的医院都拒收。“
她说着，抬起头，猛然看见李睿站在门口，一下傻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
王东看看李睿，又看看郁宁馨，才想琢磨怎么圆，突然听见李睿开口说道：“小王，没听见郁大夫的话么？去准备把这个备份写一下，如果唐萍家属决定转院，立刻转，但是必须跟兄弟医院说明在咱们这里发生过的情况。”
王东结结巴巴地：“是，是，好。”
李睿走过来，伸手跟军人相握：“我是唐萍的手术大夫李睿。”
军人匆匆与他相握：“李主任感谢您，我去办点事，抱歉，回来再向您郑重感谢和请教！”
他大步出去，朝监护病房走过去。
郁宁馨一脸不能相信地瞧着李睿：“我头一次觉得，你真是——”
李睿立刻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李睿：“做好你份内的事。晚上我会查你的病历。”
普外楼道里响起一阵喧哗，军人正扯着胡父的肩膀，大步地往外拖。
胡父踉踉跄跄，大声喊：“唐君，你干什么？！我告诉你！”
胡志军也追出来，满面愧色地想去抓军人的胳膊，却抓不到，几乎摔倒时，被唐君拽住， 唐君猛地定住，老头收不及，摔倒在地上，胡志军赶紧去扶，胡父嘴里骂骂咧咧。
胡志军气急地：“小君，我和你姐姐怎么对你？”
唐君：“你和姐姐对我好，我姐姐就是长姐如母，我才不能让别人欺负她！”
胡志军：“小君，我父母她们，也是为了你姐和孩子好！他们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
唐君：“上了年纪的人？姐夫，咱做人不能不讲理啊！人家给我姐姐手术，救了你老婆孩子的妇产科主任，不是上了年纪的人吗？！伯父一句感谢没有，还打了人，你们这么干，人家还能好好给我姐姐治病吗？！”
胡志军惭愧地低下头去。
此时，楼道门被推开，苏纯走进来，朝唐萍病房走过去。
刚刚扶着父亲站起来的胡志军吓了一跳，随即不由地跟在她身后。
半途，郁宁馨正从办公室走出来，看见她一愣，犹豫了一下，迎过去：“苏纯？”
苏纯瞧着她，平静地：“唐萍怎么样？”
郁宁馨有点结巴：“刚才查房，一切，一切正常。”
苏纯越过她推开病房的门，边走边说：“我看看她的伤口，和恶露排放状况。”她神色冷淡而动作轻柔地给唐萍检查，唐萍眼里含泪，说不出话。
病房里，胡志军、唐君、郁宁馨都站在门口，俱都有些紧张地盯着苏纯。
苏纯做完检查，习惯性地将衣服帮她拉下，棉被盖好，道：“一切正常。因为现在孩子已经分娩，肠道状况是你的主要诊断，所以住在普外。但是如果有肚子疼、恶露过多或者过少、发烧，都可以找我。我不知道我会不会继续做下去，不过会把手里的病人处理完。”
她说完转身要走，唐萍突然伸手抓住她的袖子：“苏医生，我感谢廖大夫……我太对不起她了……”
苏纯淡淡地：“你有什么对不起她的。”
唐萍：“我公公……”
苏纯：“你是你，他们是他们，不要混在一起。”
唐萍：“苏医生，我替他们道歉，我……”
苏纯冷淡地看着她，一字一字地：“我也想替我妈妈挨打挨骂，可能吗？”
唐萍：“我……”
苏纯：“没有谁能替谁，每个人都只能做主自己的生活。唐萍，你也不能替你的孩子做什么。你不能替他死，不能替他活，不能替他做任何选择。你唯一能为他尽力做的，是自己好好治病，让他不要太早的变成没有娘的孩子。”
苏纯说罢神色淡漠地出去，门口的人，不自觉地让开。
停车场里，凌远边走边打电话，眉头深皱：“念初，那个患者不是情况稳定了？今天不用再在医院了吧？”
林念初平静地答：“大抢救时的两个早产儿，都需要监护，门诊又收进来一个先心，不稳定。”
凌远：“你on call吧，你现在怀着孕，不能这么劳累。”
林念初声音依旧冷淡地：“我会抓紧时间休息的。其实我睡觉也不挑床，值班室也一样。”
凌远叹气：“念初，你是还跟我别扭呢？”
林念初：“没有，错是我自己犯的，你公事公办，难道我还要希望你徇私？”
凌远皱眉摇头，一脸沉闷，半晌，强笑：“想吃什么？我买了给你送来。”
林念初：“不用了，我今天要顺便给两个进修大夫讲点东西，也就一起吃饭了。”
凌远：“你别太累，念初，其实我还想跟你商量一下这件事的处理。”
林念初：“我现在不想谈这个，到时候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没问题。接受院方的一切安排。”
凌远：“念初你别这样……”
林念初：“我要去查房了，你自己也抓紧休息吧。”
她说罢就挂了电话。
凌远闭眼扶着车门站了一会儿，打开车门，发动车子。
天已经全黑。
郁宁馨还在办公室里埋头写病历。
李睿走进来。
郁宁馨抬头，不由自主地停笔：“我还差一点没写完……我我，今天晚上一定写完，不写完不睡觉。”
李睿：“尽力就好，这几天确实忙，事情多。”
郁宁馨小心地瞧着他：“我会努力把份内事儿干好，领导，下午……下午时我态度恶劣，实在忍不住，我认罚。只要别把我罚出你的组，怎么罚我都认。”
李睿瞧着她，半晌没说话。
郁宁馨担心地：“领导，我……”
李睿：“你跟我来。”
他说罢，转身出门。
郁宁馨满脸狐疑，跟了上去。
李睿带着郁宁馨一路走到 儿科，换了隔离衣站在一个连着监护仪器的早产儿暖箱跟前。
护士也穿着隔离衣，戴着口罩，小心地用毛细管从婴儿蒜瓣大的足跟取了一管血。
暖箱的卡片上写着“母亲：唐萍”。
护士：“孩子情况很好，刚才心内的赵教授来看了，仔细检查了孩子心脏，说问题并不严重，有很大机会能在4岁前自己长好。就算不行，需要手术修复，也是很成熟的手术了。”
李睿点头。
护士取完血，给孩子消毒了足跟，轻轻再盖好，拿着弯盘出去。
小小婴儿睡得安稳，小嘴轻动，仿佛饿了。嘴唇抿着，有个浅浅的酒窝。
李睿的目光落在孩子身上，神色柔和，郁宁馨不明所以，然而看着孩子小小的脸，轻轻跟着呼吸动着的小鼻翼，也不由得出神，目光温柔起来。
李睿望着暖箱里的婴儿，神色平静而带着感动。他的目光缓缓由暖箱里的婴儿移到监护仪器的屏幕上。新生儿室内很静，心电监护仪器随着孩子的心跳，发出稳定有力的声响，屏幕上，血压和心跳的曲线稳定。
李睿：“小郁，我带你来，只因为今天下午，你对胡志军家人说的那句话。你说，廖老师的职业生涯和生命，是由他们这样的家属画上了句号——这句话，在我心里翻腾太久，让我……简直不能专心做事。”
郁宁馨紧张地：“我……我当时，就是义愤，我实在气死了，我……”
李睿摇头：“我不是想批评你。只是，我心里一样义愤，一样难过，甚至……从所未有地怀疑。”
郁宁馨愣愣地。
李睿望着面前的监护仪器，良久，开口：“但是，下午，因为一个儿科病人的会诊，路过这里，我看见了这孩子。”李睿望着暖箱，望着代表着生命体征的曲线，声音柔和而坚定。“小郁，其实，廖老师职业生涯的句号，它在这里。”
李睿拧开自己家的房门，当他看见许楠的包和鞋的时候，脸上显出惊喜神色，也顾不上换鞋，直接冲进屋里，却看见许楠抱膝坐在床上，正在发呆，看他进来，竟是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李睿紧张地上下打量她：“楠楠，你怎么了？我给你打了快上百个电话。”
许楠愣怔地看着他，摇摇头：“对不起，我手机丢了。”
李睿坐到许楠身边，抱住她：“电视台的人打电话来，说你们根本没有到郊区去录节目，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许楠吓了一跳，半晌才语无伦次地：“是，是这样，他们，我们，我们分很多不同的组的。对，他们跟我们不是一个组，我就在郊区，就是在拍摄！”
李睿见许楠这副模样，疑惑而又心疼，刚要说话，电话响起，他接起来。
李睿：“王东？嗯，说。”他听了一会儿，皱眉，“ALT，AST（肝功能指标）多少？”停一下，继续，“总胆红素呢？”他眉头皱得更深，“我现在过去。”
李睿挂了电话轻轻摸摸许楠的头，叹气，“有个病人不太好，我得回去。你别等我，自己睡吧，不定又得什么时候了。”他说罢拿了车钥匙出门，过了好一阵子，许楠双手哆嗦着拿出那份检查结果，手抖传递到牛皮纸袋，令整个装片的纸袋都在抖。她抬头瞥见自己与李睿在一个公园电脑摄影屋的合影，电脑还按照他们俩模样合成了一个小宝宝的头像在二人之间，她突然把那检查结果扔出去，扯住自己头发，崩溃地号淘大哭。
普通外科病房里，王东、朱建华俩人笔杆条直地站着记录，弯腰检查病人的却是凌远，凌远直起腰，侧头交代，这会儿李睿快步走到门口，看见他，愣了愣，就要退出去，凌远却叫住他：“李睿，你来看看这张片子。”
李睿只好走过去，看了片子，说了意见，跟凌远方才讲的完全吻合，凌远点头，“我们出去说。”
李睿和凌远一起从病房出来。
李睿停住，冲凌远：“凌院长，我不知道你在。既然你都看过了，那我回家了。”
凌远看着他不说话。
李睿也并不再找话，回头就走，才走了几步，凌远在他身后叫：“我看过的病人，你就不能参与意见？”
李睿站住，回头，平静地道：“这个病人也并非疑难杂症，只不过病情重；我本来不知道你在，不放心过来看一眼，你都看过了，我确实没有参与必要吧。”
他平静而冷淡地回答，凌远神色越发阴郁，半晌，冷笑：“如果是疑难杂症呢？”
李睿看着他，好一阵，望住他眼开口：“我们学术和临床上的思维，向来十分一致；至于临床之外的思维，我与你有不同意见，说与不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凌远深呼吸，握着听诊器的手，手背青筋狰狞，好一阵，一字字地道：“你心里明明对我这么不满，老早就特意改了称呼，到现在，你心里觉得我是害死廖老师的凶手之一，怎么不把白大衣丢到我跟前？怎么？没有韦天舒的底气？”
李睿：“我身上这件白大衣，是否穿在我身上，只跟我自己怎么做有关，跟别人合格不合格，过分不过分，没有半点关系；而且，我没有对凌院长不满，只不过现在，你在我心里只是院长，不是老师。两者冲突的时候，你从来以院长的身份考量医院的营运、职工的待遇、客户享受的服务水平，而放弃老师的责任，不在乎年轻学生是否能学到，如何做一个真正的医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