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初匆匆赶来,挤过来,看见凌远和韦天舒,才要说话,凌远声音略哑地开口:“廖主任的身后事,我和金副院长会亲自处理,各位医生,已经到了门诊和手术开台时间,请先回到各自的工作岗位上去。”
林念初听见“身后事”三个字时,已经是呆了,颤抖着嘴唇重复:“身后事?!”
韦天舒爆发地喊:“她死了!廖老师她死了!那些车祸的伤员都活着,那家推倒她侮辱她的患者,也活着,他们的孩子,救活了,但是给他们做手术的廖老师死了!”他突然推开前面挡住的人,要冲进去,“廖老师,我要问问你后悔不后悔!当年我不肯来,我说我没有鞋,你给我买了我这辈子第一双白球鞋,把我从大山领进医学院,你跟我说做医生,给别人解除痛苦,带来健康欢笑,是最幸福的事……你还这样想吗?还这样想吗?!”
当他已经冲到轮床跟前的时候,凌远从背后抓住他肩膀:“不要打扰廖老师了。”
韦天舒冷冷地看着他。
凌远:“别吵了,还有5分钟,你的手术开台。”
韦天舒直直地看着他,突然双手抓住白大衣的双襟,一扯,三颗扣子立刻绷开,滚落。他将白大衣扯下,抓起来,齐着凌远眼睛的高度,突然松手,那件白大衣在凌远眼前落下。
韦天舒瞪视着凌远,一字字地狠狠地道:“廖主任这样的大夫,要被撤职,要被侮辱,现在躺在这里!老子先去病房,把那家子侮辱了廖老师的狗畜生们全都撵出去再说!”
他说着转身要走,胳膊在背后被凌远抓住,凌远握得死死地,他的手也发抖:“你可以辞职,但是辞职之前,你也得把你的责任尽完。韦天舒,你现在给我撂一句话,你是否确实要把跟这件事根本没有关系的,已经被麻醉的另一个病人,撂在手术台上?”
韦天舒愣怔一下,随即乖戾地昂头:“完全没有关系?那廖老师跟那个得卵巢癌的患者一家是什么关系?是她不顾自己身体黑他们的钱把她家整得家破人亡?!廖老师跟这侮辱她的家属什么关系?她心脏病频繁发作顾不得休息,大抢救期间,鞠躬尽瘁地在手术室内谋害他们的孙子?!”他怒极地狂笑起来,指着凌远的脸,“凌远我告诉你,一天那家“误会”了廖老师的王八蛋还在,我一天不伺候任何一个哪怕跟他们没有关系的患者。“
两人面对面地僵持着,林念初站在门口几次张嘴,却说不出话。
李睿却是弯腰,将那件被韦天舒扔到地下的白大衣捡起来,包括那散落的扣子,他看着那件白衣,竟仿佛呆了一般,眼神里有着从所谓有的悲伤和茫然。
凌远和韦天舒依旧僵持,韦天舒高声喊,“放开你的手!凌远,我告诉你,你我从今天开始……”
这个时候,一直站在病床边的苏纯回头,慢慢走近两人,把李睿手中的白大衣拿过来,递到韦天舒手里。
苏纯对着韦天舒,声音依旧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没有生气:“她一定不想你把唐萍和孩子赶走,一定……不想你把病人撂在手术台上。”
韦天舒:“廖老师她是不想!可是,凭什么……”
苏纯闭眼,脸上神色惨淡,半晌,缓缓说道:“我妈妈她,不是谁害死的,逼死的,她的冠心病已经很多年,最近一直……不好,我催她很多次,让她去造影,去支架,她总说,马上就退休了,马上……等退休那天,就去做。她没有去做,她只是不舍得,在就要退休的这段日子里,再少穿一天这件白大褂。”她说着,又朝病房走过去,边走边说,“你们走吧,我推她去个安静些的地方,陪她一会儿。”
普外科病房里,李睿带着两个主治、王东以及郁宁馨在监护病房检查重症患者。他们都神色黯然,主治侯宁眼睛微微红着。他们转完第一间监护病房,出来,李睿低声交代侯宁等两位主治,二人点头,王东郁宁馨等坐着记录。
他们又推开另一间监护病房的门。
监护病房里,最靠里的双人监护病房。
胡母和儿媳唐萍被安排在同一间监护病房,胡志军正坐在两床之间。
靠外的病床,躺的是唐萍,她眼睛半睁,输液的那只手被胡志军握着,声音微弱地:“孩子,你真的看见了?他……”
胡志军:“看见了!是小点儿,但是大夫说,是健康的,现在早产儿专家守着他。”
靠墙病床的胡母忍不住声音微弱地插嘴:“才三斤重,造孽啊!那棵参……”
胡志军赶紧从靠墙的一个包里把胡母一路抱在怀里,出了车祸都没放手的人参拿过来:“妈,在这儿,没丢!等您出院了,回家熬着补补身子。”
胡母:“这么金贵难得的东西,哪儿能费在我身上!志军,你爷俩也不用都跟这里守着,回去把参熬汤,给孩子补元气!”
胡志军无奈地:“妈,大夫说了,孩子现在不让吃自己做的东西。”
胡母边说边呛咳:“大夫说!大夫说!还不是这些大夫说要提前把孩子给拿出来?结果呢,孩子才三斤重!还说什么心脏什么杂音!你不能光听他们说!”
胡志军无奈地揉额头,唐萍立刻焦急地问:“志军,什么杂音?”
胡志军立刻安慰:“儿科的早产儿专家林医生说了,大部分孩子,尤其早产儿,在出生后2-5年之间,内脏都可以继续发育。所以刚出生时不严重的杂音,基本都能自己长好。”
胡母刚要说话,病房门被敲了两下,李睿在外说了声:“查房。”
胡志军连忙去开们,李睿带着大夫们进来,先走向胡母:“感觉怎么样?排气没有?”
胡母不情愿地哼了声:“我本来也没什么大事儿,撞完车我都好好儿的,一路都好好儿的,到这儿就让你们又动刀子。”
胡志军赶紧插嘴:“谢谢李大夫,我妈感觉不错,今早排气了。”
李睿“嗯”了一声,低头检查引流管,尿袋,郁宁馨在旁记录。
这个时候,病房门被推开,胡父如洪钟的声音响起来:“志军!快跟我走!那个儿科大夫咬死了什么新生儿监护病房规矩,非要监护人在才给看孩子!见了鬼了,我胡家的孙子,当爷爷的还不能抱?”
胡志军:“爸,医生正好来查房,我先等查完房听听妈和萍萍的情况,咱们再过去看宝宝。”
胡父已经扒拉开王东挤过来,恼火地抓住儿子肩膀几乎把他提起来:“孩子在人家手里摆弄,这是最要紧的事儿。赶紧去把孩子接出来回家!别跟这儿遭罪了!”
胡母连连点头,干脆开始想要试图拔掉身上连接的仪器:“我看我还是回家休息,请中医来调理的好。”
胡志军赶忙拦阻,急得口齿结巴:“妈,不行,妈你得在这儿……”
李睿站在两张病床之间,烦恼而郁闷地皱眉,刚要说话,就见郁宁馨转身抓起一只搪瓷缸子,狠狠地砸在了病房门上,那一声巨响,让所有人都瞬间停止了本来的动作,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
郁宁馨怒道:“你们还有完么?!”她一边说,一边走到胡母身边,“你要拔监护仪器?我帮你?”
胡母有些发呆,本能地躲闪,胡父冲过来抓住她的手腕,却被她猛地一甩一推,往后连连踉跄着倒退,胡父惊怒地瞪着她:“你干什么?!”
郁宁馨:“这句话我早该问你们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你们究竟知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她说完这话,眼圈便已经红了,只愤怒地盯着胡父。
李睿的眉头跳了下,本能地想拉开郁宁馨,抬起手,却又收了回来,只是沉默,眉宇中带了丝沉痛。
胡志军张着双手小声地:“郁大夫……”
郁宁馨转向他,破口大骂:“还有你!窝囊废!自己的老婆,自己的孩子,做得了主,做;做不了主,滚!别他妈摆着这副左右为难忍气吞声的德兴恶心人!”她踏上一步,逼视胡志军,“你现在就给我回答,你妈,你老婆,你儿子,谁在这儿继续治,谁现在就要出院去喝人参燕窝汤,给个痛快的。继续在这儿治的,守我们规矩,走人的,立刻签字。”
胡志军动了动嘴唇,还没说出话,郁宁馨已经红着眼睛一字一顿地继续:“请你们自己为自己的决定负责!那个肯不计一切地为……”她说到这里猛地把头扭到一边,努力深吸气逼回眼泪,再转向胡志军时候已经一脸冷淡,“那个不顾一切地为你们负责的人,被你们误解和侮辱也不和你们计较的人,她不在了,她永远……不在了。真讽刺,居然……最后给她的职业生涯和生命画句号的,是你们这样的患者家属。”
胡志军大惊失色,哆嗦着手,愣怔地看着郁宁馨。
胡父有些紧张地倒退一步,又仿佛自我安慰仿佛辩解般地道:“你吓唬谁?”
郁宁馨厌憎地看着他,还没说话,李睿淡淡地接口:“我们出售服务,也讲究双方自愿。在我们,我们只管竭尽全力救想好好活下去的人,所以从昨夜到今天,从手术室到抢救室到病房,我们一刻不停。但是,”李睿语声突然转厉,“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可以用于抢救,治疗其他更想好好活下去的病人身上的精力和时间,用在拿自己和亲人的生命开玩笑的人身上。”他说罢,干脆咣地拉开门,站在门口,“请清楚地告诉我,你们是要继续留下来,配合治疗,还是立刻签字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