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黄昏。
电视台大楼门口,许楠领着做节目的孩子们出来,已经等在门口的几位家长迎上来,孩子们纷纷奔向自己的爸爸妈妈,叽叽喳喳地说着话。
“妈,许老师说我今天发挥可棒了,今天我的弓子一点都没有走歪。”
“爸爸,今天来回拍好多次,没有一次是我出错!”
……
家长们纷纷揽过自己孩子,跟许楠道谢。
等孩子们都走了,许楠发了好一阵的呆,走到路边,拦下一辆计程车,她一上去,就问师傅,“师傅,您知道不知道,离市中心又远——最好是城外——水平还好的医院?”
师傅:“哟,姑娘,干嘛要找远的啊,那市里的医院,肯定比郊区的好啊。”
许楠低声地:“我……不想在市里看,我……”她抬起头,坚定地,“总之我要去远一些的医院去看!
师傅看看她,也不再追问,说了个郊区医疗城的名字,大概2小时车程,许楠点头,“电视广告里听说过,谢谢你,就去那里!”
第一医院妇产科检查室里,林念初从检查床下来,一边略有忧虑地道:“血hcg这么高,你说,真的是双胎?不会是葡萄胎绒毛膜癌什么的?”
秦少白一边洗手一边翻白眼:“你这才刚怀上,荷尔蒙就已经不正常,开始焦虑。”
林念初系好衣服扣子,笑:“只不过是……哎你看我和凌远这个岁数了,只怕怀上都不容易,一下来了双胞胎,这么幸运有点不敢相信。”
秦少白扑哧笑了:“2天前还说什么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双胞胎是不幸,瞧瞧?怎么着,等下周能阴超看胎心时看你激动吧!”
林念初有点不好意思,解释:“当时纠结着我们俩都太忙,顾不过来嘛。自打我下定决心把正高申请撤回来,心里一下儿轻松了。”
秦少白一下愣了:“你不申了?!你这正好借着援非成绩,最佳时机!等过了这个热乎劲……”
林念初摆手,叹口气:“哪儿能什么都全乎?我没那个本事什么都抓着。职称,晚几年就晚几年吧。
秦少白愣了一会儿,感叹地:“到头来啊,还是当妈的牺牲事业为孩子的多。“
林念初噗嗤笑了:“你跟我们凑什么热闹?你家反正不是你牺牲!”
秦少白也乐了,而后又叹了口气,瞧着她:“嫁个太出色的老公,也亚历(压力)山大是不是?”
林念初正要说话,敲门声响。秦少白拉开门,凌远站在门口,神色有些紧张:“我刚才去接念初下班,说她过来检查——怎么样?”
秦少白哈哈大笑:“我刚说她荷尔蒙已经开始不正常呢,看来你也开始了。怎么着,之前还说不要不要,现在激动了吧?”
凌远:“我激动什么?”
秦少白:“不激动你离下班时间还差20分钟你就去接老婆下班然后跟过来?”
凌远:“我心疼我老婆不行?”
他说着揽住林念初肩膀,秦少白翻白眼,转身回诊室,“身为领导注意点影响!别这么在工作环境秀恩爱!”
凌远一笑,依旧揽着林念初,上了电梯。
郊区某私立医院楼道里,许楠抱膝坐在楼道的长椅上,仿佛畏寒般地瑟缩着。
她的身边,放着一只装x光片,b超片的牛皮纸袋一本病历。她一动不动,脸色苍白,状如石化。
方才的一幕幕,在眼前缓缓滑过,如同刀子般,将她的心,撕扯得碎成了片。
……“你两侧的输卵管都几乎完全堵塞,粘连严重。”
……“跟……11年前流产……会有关系么?”
医生:“如果人工流产做得不好,或者事后恢复不好发生感染,发展成盆腔炎,又没有系统地治疗,彻底治愈,确实有可能造成输卵管阻塞……”
直到天完全地黑透了,许楠才从楼门口,极缓慢地走出来,手机,却丢在了方才坐过的地方。
凌远家里,林念初在装碟片的小柜子里翻找。碟片很快铺了一地,林念初一张张地翻看,有点着急又有点失望,喃喃地:“哪儿去了?不是给扔了吧?”
这会儿凌远夹着笔记本电脑进来,看见她跪在一片CD堆里乱翻,先是皱眉,随即摇头笑了:“床头柜的抽屉里。”
林念初抬头,不解地瞧他,却依言走过去拉开抽屉,当她的目光落在抽屉里一个精致的,封面是一列疾驰在冰天雪地之中的火车团的CD盒上时,惊喜地拿起来:“怎么知道我在找这张?”
她说着把碟片插进机器。
凌远收拾地上的一片凌乱,挑起眉毛,笑,再把那抽屉拉开,从最里边拿出一只巴掌大小的蓝色丝绒盒子,打开,盒子内有一只圣诞老人拉雪橇的麋鹿头的卡片,麋鹿的脖子上绕着银线,银线坠着只银铃铛。
林念初一脸惊讶地拿过来,铃铛没有任何声响,她把铃铛从麋鹿脖子上摘下,捧在手心儿,瞧着他:“什么时候买的?”
凌远:“当时你还在非洲。我在美国开会时,正好是这个故事的翻拍首映,限量出了一些纪念品。”
林念初有些惊讶地:“你也收集这些没用的小玩意了?”
凌远:“买来收着,万一你生日啊,圣诞节情人节什么的,腾不出空准备礼物,拿出来救命。”
林念初翻他一眼:“说得我跟母老虎一样,我有因为你忘了什么纪念日找过你麻烦么?”
凌远:“我忘过么?”
林念初抿嘴一笑:“那今天是什么纪念日?怎么今天拿出来了?”
凌远故作无所谓地轻咳一声:“就当,送给咱们娃儿的第一个礼物。”
林念初一怔,随即在他身边坐下,仰脸瞧着他,“你别给自己自己这么大压力---其实,你会送我礼物我当然高兴,可是你不要把这件事也作为你‘必须’要做的事情,好不好?你忙,你记不住我的生日孩子的生日,也没什么大不了……”
凌远愣了愣,揉揉她头发,“好了好了,早说了,既然决定要了孩子也来了,我自然要给他们最好的生活。”
林念初听见这“最好”两字,略略不安,这时凌远却已经走过去把碟片装上,
音响里面,碟片慢慢转动,悠远而轻柔的音乐声响起,伴着由远及近的火车声,低柔的男中音响起:很久很久以前……
卧室弥漫着床头台灯散发的橘色的光。
凌远靠在床头,打开笔记本电脑,一手揽着林念初,一手偶尔拖动鼠标,看一份去年显微外科技术在肝脏外科手术中应用的回顾。
林念初靠在他肩头,手里把玩着那只精巧的银铃。
碟片缓缓转着,风声、雪靴踏在雪地上的声响,悠远而轻柔的乐声之中,带着磁性的男低音在念着那个曾经合了全球上亿的孩子梦想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圣诞前夜,我听见了由远及近的火车汽笛声。我推开窗,一列老式列车停在我家门口。我披着睡衣踏着拖鞋下楼,列车员喊:你要来吗?去圣诞老人的北极城!”
“我上了车,车上,有许多跟我一样年纪的孩子,都穿着睡衣。车开动了,在飞舞着雪花的暗夜中飞驰,车厢里,穿白衣的笑容满面的厨子,给我们送来了香甜得好像融化的巧克力一样的热可可,柔软得象白云一样的棉花糖……”
郊区医院的楼道的长凳上,一只被遗落的手机不断震动着。
这会儿,李睿一个人在家吃方便面。
电话响起来,李睿走过去拿起话筒:“你好……许楠啊,她今天没有回来,您哪一位?”
“您好,我是b市电视台制作人。不好意思请问您能联系上许楠么?今天上午录制的节目,我们剪接时觉得最好再加一部分内容,比较急,想跟她尽快商量。”
李睿发愣地:“你们不是改在郊区拍摄,今晚留她住在祁县你们的基地了?你们是分不同组?”
节目制作人:“郊区?我们今天一直在本部拍到下午4点啊!”
李睿愣怔地站着,一脸茫然,而这会儿,许楠站在一棵树边,一动不动,只有脸上的泪水流淌。
李睿不断地拨着电话,却始终是进入留言信箱——“楠楠,你接到我留言回电话,到底怎么回事?是我下午忙得听差了还是……”李睿脸上的神色越发焦急,“你到底在哪呢?给我回电话。”他抓着电话,在卧室踱步到客厅,又从客厅踱回卧室,电话铃响起来,他激动地赶紧接听,然而脸色迅速地失望:“哦小郁,怎么?唐萍剧烈腹痛?……我马上过来!”
林念初已经合上眼,手里还攥着那个铃铛。
留声机里的故事在继续:
“我们听见了新年的钟声,圣诞老人要送出新年的第一份礼物了,这个时候,他把我抱了起来。”
“我知道我可以选择世界上任何的东西,但是我只想要那个银铃,挂在麋鹿脖子上的,每当圣诞,圣诞老人来给我们送礼物的时候,会发出最动听的声响的银铃。”
“我得到了那个银铃,可是,当我回到北极特快号,我却发现睡衣口袋破了个洞,我丢失了那个银铃。”
……
凌远看到了文献的最后一行,打了个哈欠,关上电脑。低头见林念初已经睡着,抽出搂着她肩膀的手臂,轻轻将她的头放在枕头上,把她手里的银铃拿过来。
故事进行到了最后的部分,背景音乐声中,夹杂着声声银铃的声响:“第二天早上,当我合妹妹拆开了所有圣诞树下的礼物之后,妹妹却发现还有个小盒子,上面是我的名字,盒子里正是那个银铃。盒子里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在雪橇座位上拣到了这个铃铛,我缝好了你睡衣的口袋——圣诞老人。”
“爸爸妈妈说它坏了——没有信子,不能再响。可是我和妹妹,却都能听见它发出的,比世上任何声音都动听的声响。”
“曾经我的朋友们,都能听到它的声音……但是渐渐地,他们听不到了,妹妹也不再能听到,但是我的一生,每当摇起它,都能听到这世上最动听的声音。”
凌远把那个银铃放在盒子里,收进抽屉,轻轻抚摸林念初的鬓发,他伸手关灯,躺下去:“这个故事其实不够好。一生当中,最动听的声音,如果只有自己能听到……多寂寞。”
他望着她宁静的睡颜,轻轻地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