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场路上有些堵车。
凌远却一点不焦躁,心情甚好。
车里放的是李斯特的钢琴曲,凌远颀长的手指轻轻地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
此时,飞机机舱,身材瘦小的产妇的呻吟变得嘶哑,满脸满头的大汗。两个乘务员一边一个地握着她的手安慰她:“你真棒。”
林念初保护着产妇的会阴,对产妇:“呼气……好,休息一下,放松,放松。”
她鬓边的头发已经湿了,她的声音却依旧安定温柔。
几分钟后,产妇爆发出一声尖利又嘶哑的哭喊。
林念初:“好样的好样的,头已经出来了,哎呀真好的头发!”
产妇脸上已经全湿,分不清是眼泪还是汗。
林念初:“好,再休息一下,然后宫缩再次开始时候咱们冲刺!”
产妇长长呼一口气。
乘务长去准备热水、毛巾。
广播响起:“各位旅客,本次航班将在45分钟后到达新城国际机场,飞机将在5分钟后开始降落,请各位旅客将挡光板打开,坐椅背调直,系好安全带。”
由飞机机窗朝外看,飞机已经低于云层,可以看见下方山脉和村庄的轮廓。
林念初的头发和脸也已经湿透,声音略微嘶哑:“肩膀出来了,加油,再使力!”
产妇一声大叫。
林念初欣喜道:“是个小男孩!你太棒了!”
飞机着陆的一下剧烈颠簸,林念初一个踉跄,却把手里小小的婴儿抱得极稳,她轻拍婴儿脚底,随着“本次航班已经在新城国际机场着陆,现在时间,地面温度……”的广播声,婴儿发出了尚自柔弱的嫩生生的第一声啼哭,这一声啼哭之后是片刻的静寂,而后,机舱里,爆发出了一浪接一浪的欢呼。
此时的第一医院手术室里,廖克难正将切除的卵巢肿物放在托盘里,对护士:“送病理科,做冰冻切片。”
护士举托盘快步走出。
廖克难仔细清理腹腔。
麻醉师伸头看,微笑:“廖主任这双手,真神了。刚打开肚子,这多的血这大的瘤子,我都有点懵,2分钟止血,27分钟,完成肿瘤切除。”
廖克难望着患者打开的腹腔中膨大的子宫,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希望是真的没有惊扰到胎儿,宝宝,瘤子解决了,没谁跟你抢地方了,再好好在妈妈肚子里呆上两个多月才到你出来的时候。”
旁边手术室里,秦少白将刚刚剖出的婴儿交给在旁等候的儿科医生,儿科医生清理婴儿口鼻。
心电图曲线剧烈波动,肖主任指导麻醉师迅速调药,心电图和血压各自恢复,婴儿微弱地哭了两声,这两声让秦少白和儿科医生对视舒了口气,儿科医生把婴儿放进暖箱。
肖主任:“她过了分娩这关。”
手术室楼道里,巡回护士快步地赶往廖主任所在的手术室,在门口就冲里面大声地道:“廖主任。良性,巧克力囊肿。”
廖克难脸上露出欣慰笑容,站起来冲大家:“好。我们继续完成剩下的部分。”
此时,凌远站在了候机大厅的人群之中,抬头看着大屏幕,目光落在“xxx巴黎——新城航班——落地”那一条上,微笑。
突然,他手机响,接起来温言道:“落地了?收拾好东西没有?别把护照落在飞机上。”
林念初:“你到了?”
凌远:“当然。”
林念初:“真的请假了一天?”
凌远:“跟他们说了,天塌下来都别烦我。”
林念初:“你做好准备,我多少有点灰头土脸,非常狼狈。”
凌远:“你这么注意形象的人,2年没见老公居然要灰头土脸地见?说吧,你在飞机上干了什么?”
林念初:“收了个干儿子。”
第一医院的手术楼道,廖克难和秦少白分别从两个手术室出来,从两个方向汇合,一起往外走。
廖克难:“我这边不错,手术顺利胎儿稳定。你呢?”
秦少白:“有惊无险,母子平安。”
廖克难:“今天,咱们不错。”
秦少白:“要说咱们,我看哪天干得都不错,但是有时候命没有今天这么好。”
廖克难看她一眼,摇头叹气:“我就快退了,凌院长说过希望我以后只在合作医院那边。我犹豫了几天,还是打算跟他说,让我在这边,我还得带年轻人呢。”
秦少白还没有说话,院办葛主任面色凝重地朝她们走了过来,略带迟疑地道:“廖主任,您现在千万不能从这个门出去。您在手术室休息间先呆一会儿,等我给您电话。”
廖克难不明所以地:“怎么了?”
葛主任眉头深皱,叹了口气:“钱小玉的丈夫来了,捧着母亲的遗像,领着她,带了十来个说是亲戚的人,还有几家小报的记者,打了条幅,说是要讨个说法。”
廖大夫:“什么横幅,说了什么?”
葛主任不愿说。
廖大夫追问:“说了什么?”
葛主任迟缓地开口:“为何著名专家手术刀下,一疯两死,家破人亡。”
手术室外等候大厅,小玉的丈夫披麻戴孝捧着母亲的遗照往里走,小玉坐在轮椅上,疯疯癫癫地玩着自己的头发,一会儿又小声地微笑地叫,宝宝,宝宝。后面跟着小玉的父亲和五六个男人,吆吆喝喝,哭天抹泪的。
10来个医院的保安和几个医院办公室的人在他们的外侧努力围起一个圈,将等候家人手术的家属跟他们隔开。但是等候的家属和过路的病人、家属,还是都伸头看着,低声议论。
一个记者模样的女人,不断拿采访机录着当场的情况,她把一些单子发给过往病人
单子上是醒目大字——“走穴专家医疗事故错误判断造成两死一疯家破人亡”“商业化医疗的罪与罚——是什么让专家无视良知泯灭人性。”
这时的机场大厅里,凌远在讲电话:“你不会这么高风亮节吧?”
林念初:“有什么办法啊?拿你的话说,只是被逼娼为良了。”
凌远:“你?你从来都是良中之良!只是那都是对着病人,待会儿对着我就只剩瞌睡了。”
林念初:“我保证不睡……小远,孩子早产,你能不能利用职权给我们直接安排救护车去医院,我自己跟儿科主任联系暖箱、护理……”
凌远:“不会吧?两年没见,你要我跟你一起护送着你干儿子回医院?”
林念初:“你看,首诊医生负责制,送回去进了暖箱安排好我就——”
凌远:“你就该上床睡觉了。这样,别跟我再讨价还价,我跟医院要救护车让她们过来一个产科的人,你在机场跟她们交代清楚,然后咱俩就走。你立刻把自己收拾利索准备见我,我给医院打电话。”
凌远刚要拨电话,属于总护士台的呼机响了,他皱眉,犹豫下,拨电话回去,那边是副院长焦灼的声音:“凌院长,出了大麻烦。”
葛主任带着两个年轻下属从手术室出来,走向小玉的丈夫和父亲:“老爷子,这件事,我们医院一定会细致调查,廖大夫还在手术中。但是,咱们不能让逝者在这里——”
小玉丈夫猛地抬头,大声喊:“我妈她死不瞑目!”
后面几个人齐声喊,应:“死不瞑目!血债血还!”
此时,凌远已经挤出人群,边往停车场走去边讲电话:“让廖老师回避。”
副院长:“正好廖主任今天两个急诊,闹起来时人在手术室。啊,凌院长,您看,恰好妇产科今天这俩病人可都抢救得相当漂亮,您看咱们要不要通知关系好的媒体?”
凌远立刻打断:“多光辉的正面报道在舆论上能盖过二死一疯家破人亡?”
副院长:“啊我糊涂了。”
凌远眉头紧皱:“廖主任给患者的第一次手术,又是在咱们合作的一个私立医院做的,现在媒体正在炒这种合作医院的形式的问题,就差个三甲医院专家“走穴”时出医疗事故。这个虽然不是医疗事故,但新闻价值上一点不输给医疗事故。”
副院长有点慌:“这如果让媒体的人抓着再给移花接木一下儿,可真是说不清楚了。凌院长,这——”
凌远穿过马路,边走边说:“让老葛不必顾虑,无论用什么办法,从现在起5分钟内,把除了死者直系家属之外的所有其他所谓亲戚,清出医院,死者家属尤其是老爷子要尊重安抚。”
副院长:“啊?5分钟?”
凌远:“你就去给老葛说我的原话,他会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