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白天热闹的大地已然沉睡,就连那月亮也稍嫌太过宁静,懒懒的躲进了云雾中。
劳累了一整个白日,现在本该是休息之时,安养身心以便明日再起来辛勤工作。可此时却有人对酒吟月,有人出声劝导,有人冷眼凝睇,还有人无关紧要的安坐一旁乐呵乐呵的当看戏。
“佳酿邀月,愁云淡雾,孤孤独独清享一生。”兆君笙举起酒杯,自嘲一番,苦笑着把清香美酒就着内心的苦涩吞进腹里。
坐在他对面的礼元烁偎叹一声,“都过了这多年了,难道你还看不透?”这个君笙真的是个死心眼呀!
只是,自己何偿又不是这样呢?!
“看透?”兆君笙苦笑,“这些年来我从没隐瞒过对她的感情,跟她表白的次数也不算少了,可她明里暗里拒绝的次数更是多得不可数。”
“既然你都知道,那你何苦强求呢?隐匿起你那一颗真情实意的心,找个真心待你的女人好好过完下半辈子不是挺好?”礼元烁劝慰着他那颗伤痕累累的心,抬手给他斟满酒杯。
这句话是对他说,同时,也是想对自己说。
抬头望着躲进云层的弯月,兆君笙幽幽叹息。“其实这些我都有想过,只是,刚下定那决心,转身看见她,便会软下心肠,立即放弃那还未坚决的心意。”眼神悠悠远远,他遥想当年——
“还记得以前,我对朵儿并不是很有好感,只是她是师兄的妻子,所以我也就接受了她这成为大嫂的事实。自从师兄消失,她腹中胎儿流掉之后,看着她这些年来的故做坚强,越来越清冷的性子,让我在不知道不觉中深深迷恋着她,对她的感情一天比一天浓。”说到这里,他再次苦笑,拿起酒杯往嘴里倒。
刚开始也许是他大男人的心里在作祟,这也是他爱上她的开始。
“就连因为应酬所需,要陪客人进那勾栏院,也会心生内疚,觉得很对不住她。”
“你应该知道,她的心里,满满的,只装有城主一个人。”无论任何别的男人都挤不进去,包括他和他。
礼元烁所说的话里带有无奈与苦涩,很少,很轻微,只是他细心的感觉到了。尚无依回头无声无息的看了眼面若冷霜的女子。
也许她并未感觉得到,他想。
“是的,对于她,我替师兄感到荣幸,为自己感到悲哀。”无论付出多少,也得不到她的一丝丝回报,这是他身为男人最大的悲哀。
“其实,我身为局外人,看得清清楚楚,你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你何苦用自己那些宝贵的时间浪费在她身上呢?你应该为自己的未来多做打算,放了自己也放过她,对你于她,都是最好不过的事。”礼元烁试图说服他放弃的同时也是在说服自己。
这些年来君笙不成亲,那是他爱着城主夫人,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但是他到了这个年纪还不成亲,也不见有哪个女人跟他相好的,外面都在传他是否有断袖之癖了。
兆君笙直视着他,一双痛苦的黑瞳有着深深的无奈但同时更多的是坚持。
“你没爱过,你不会懂的,放弃心爱的人,那会比现在这种情况还来得痛苦。”好多个安静休憩的夜晚,他也曾辗转反侧的想过放弃,只是,那每次都会让他的心如绞痛。
礼元烁笑笑,回避他的注视。
他不是没爱过,他一直都在爱,只是他在明白自己心里悸动的同时,也跟着看得透彻,知道那是一场注定毫无结果的爱情。所以他隐藏在心,默默的关心她,偷偷的爱着她,并没有惊动任何一个人。
也许一开始是痛苦的,只是到了后来,他已经慢慢适应这样的单恋。他也在偷偷的付出,也曾经埋怨过上苍的折磨。
只是,一看到她少有展现的笑靥,他就会觉得,这样的爱,一样美得灿烂辉煌。
爱情,并不一定需要同等的回报。
“身为你的好友,我真的很想你能够放下这段毫无机会的感情。”这样,他才会有机会寻找属于他自己的幸福。
他自己也是!
而她,少了君笙爱意无形的痴缠,心里也会好过些吧!
“我知道,你这是为了我好。”只是感情这回事,不是说放便能放的。他一杯接一杯的喝着,最后,干脆整瓶拿起往嘴里倒。
望向忽隐忽现的月亮,他的眼神越来越朦胧……
好像,看到了她……
正在屋檐上坐着,板着一张艳美绝伦的脸,冷冷的凝视着他……
他眯起眼缝,努力想看清不远处的屋檐上的事物,却越看越迷糊。甩甩头,他摇晃掉扑盖而来的醉意。
当他稍稍清醒一些,再次望向屋檐时,那里却什么也没有看到了。
礼元烁见他奇怪的举动,便停下倒酒的动作,“怎么了?”
兆君笙自嘲的笑笑,“没什么。”这三更半夜的,她怕是早就睡着了,哪会无聊到跑到这里来偷窥他们两个大男人喝酒聊天啊!
看来他自己对她的感情深得自己无法想像了,就连多喝两杯也会看到她的身影凭空出现……
“怎样?看到有这么个英俊伟岸的下属为自己而伤神不已,请问当城主的你有啥感想?”搂着她回到东院的屋檐上,尚无依放她坐下,蹲在她面前打趣道。
没有吭声,叶少怡只是冷冷的盯着眼前兴趣冉然的他。
“干嘛这样看我啊?”尚无依摸摸鼻子,无趣的撇撇嘴。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向她讨好的笑着。“差点就忘记给你解穴了,嘿。”
伸出二指在她胸口两侧点了点,解开她的穴位。
“尚无依,你找死!”嗓子一灵活,身体得到自由,叶少怡眯起眼缝,恶狠狠地睇着尚无依。
他害怕的缩了缩脑袋,委屈的替自己申张正义。“什么嘛!人家是一片好心,发现了好玩的事情,所以才带你一同分享嘛!”
对朋友,他一向都是这么大方的说!
“好玩的事情?”叶少怡自屋檐上站起,以防掉下屋顶,只得小心翼翼的一步步向他走近。“你看到一个大男人为情陷入困境,你竟然觉得是好玩的事情?”
“陷入感情困境的人又不是我,我觉得好玩又有什么不对嘛?”他压抑的吞了口唾液,紧张兮兮的替自己雄辩。
“是没什么不对!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硬要把我拖去看戏!我拒绝之后,你竟然还敢点我穴道,不顾我的意愿就把我给掳去!”把她丢在屋檐上不说,也不知道带上些驱蚊草来,让蚊子白白吸了她N多血!
叶少怡是越想越心痛,越说越激动,愈骂愈大声。
看到她发飚的的模样就如同那狂风怒号,让人不寒而栗。
抖了抖身子,尚无依可怜兮兮的缩着身子,抱着脑袋,只露出一双勾魂眼眨巴眨的望着她。
“呜!城主大人饶命,小的知道错了,下次绝对不敢了!”他嘴里是哭丧一样的嚷着,心里却想着下次还有这样的事情,他直接把她敲晕了扛去,等看完了再把她敲晕扛回来,简单了事,省得麻烦。
“下次?你竟然还敢想着有下次?”叶少怡怒不可遏,当下暗自决定,以后一定要提防尚无依这个顽皮得近乎无耻的大男人!
“不不不!绝对没有下次!”他举手保证。
这样的戏看过一次谁还想看第二次啊!又不是无聊的得发慌。
叶少怡怒视他一眼,气呼呼的托着腮鼓着嘴坐了下来,两只晶亮亮的黑瞳盯着天上的重重云层,没再说话。
半晌没听到有啥动静的尚无依挨着她坐下,用肩头碰了碰她的。“喂,你怎么了?”他的玩笑太过了吗?她不像那么小气的人啊!
“以后,别拿这种事当笑话看待。”刚才还好天色暗沉,而刚好兆君笙也多喝了几杯,要不然可就会让他发现她躺在屋顶上偷窥了。
她一直尽量的与兆君笙保持距离,害怕他把感情过多的投放在她身上。
“喔!”尚无依努努嘴,“那今晚你发现了什么不?”
“发现什么?”白了他一眼,叶少怡没好气的问。刚才才叫他别把今晚的事情来开玩笑了,他还是要提。
这混蛋!
“你的另一个下属也对你有意思啊!”见她兴趣缺缺,脸上的神情多是不耐,尚无依不敢再卖关子,赶紧把他今晚的发现说出来。
“啥?”叶少怡先是一愣,续而伸手往他后脑勺重重拍了过去。“啪!”沉闷的一声响,让尚无依痛得呲牙咧嘴。
摸着火辣辣的后脑勺,他埋怨的睇向她。“人家只是说了实话,你做啥一声不响的就打人?”
叶少怡斜眼看他,用鼻子哼了哼。“谁叫你敢乱说话的!”
礼元烁对她的感情,她很早就已经知晓了,毕竟他们每天都有见面,他为她所做的事情她都一清二楚。对于感情的事,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很灵敏的。只是他不说出来,她也当作不知道罢了。
毕竟这对于他或她来说,装做不知情,是最好的选择。
“我哪有乱说,我说的是实话啊!哎哟!你怎么又要打我啊?”他的手抚到后面她就往前面打,这个恐怖的女人真是无缝不钻。
尚无依只好两手抱住脑袋,两只黑溜溜的眸子防备的盯着她的手。
“有些事情你就不能当作不知道吗?”他真的是个快要迈进三十门槛的男人?叶少怡对他的年龄再次产生严重的怀疑。
“为什么?”他不赞成她的观点。
他只知道,老爹对他从小的教育就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大事小事都好,一定要亲自面对,不可推卸,亦不可假装不知。
这就是做人,特别是做个男人所应该具备的责任心!
叶少怡俯望着大地的黑暗,她侧首想了想,问:“你爱过人吗?”
“以前没有,现在有。”他诚实的回答,看着她若有所思的笑了起来。
只是她并没有看他,也因此而忽略了他一如狐狸般贼贼的笑容。
“那你应该知道,只是一方无限量的付出感情,而另一方并不做出任何回应,那是件很悲哀的事。”其实他们对她的感情她不是不为所动,只不过,她爱的不是他们其中的一个,如果假装回应,他们只会伤得更重。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坚守自己一颗完整的心,等待着夫君!八年来,她一直说服自己夫君是不会回来了,可是另一个声音却时时刻刻的提醒着自己,夫君没死,他一定会回来的!
两个声音就这样相互争论着,整日整夜围绕在她耳边。虽然很烦,却也给了她一丝丝的希望。
尚无依耸耸肩,并不做任何回应。
事实上,他现在正做着与那两个傻男人相同的事情,单恋着这个冷情的女人。只不过,他和他们不一样的是,她还不知晓他对她的感情,而他也乐得享受呆在她身边作为一个普通的好朋友。
“我想,我明天是该回去一趟了。”他两手重叠放在脑门后,就着檐梁躺下。
再不回去,怕是老爹和老娘要在江湖上发通缉令了。
“终于想清楚要回去复命了?”她抬眼,侧头看着懒懒躺下的人。
他敢回去复命了?看他赖在这里白吃白喝了十来天,还真以为他害怕接受组织的惩罚呢。
尚无依失笑,她那点心思哪逃得过他的法眼。
“是呀,出来这久了,再不回去复命,怕是整个清玄门会给弄得人仰马翻。”想起他那对宝贝爹娘,他就忍俊不住的失笑。
哈哈!怕是这些天师兄已经给这对活宝给整得半死了吧!再不回去报个平安的话,下回就应该轮到他让师兄给整个半死了。
他还笑得出来?还真是不简单,看样子是把生死红尘给看破了吧!
挑挑眉,叶少怡不得不佩服他了。
“我跟你回去。”这样他就不用受到组织的惩罚了,而她也正好跟清玄门门主会上一会,搞清楚到底是谁这么大方,这几年一直不断的花着大钱来买她这条小命。
他惊愕,瞠目结舌的睇着她。“你不怕给我们捉住给买主交差?”这女人是真的不怕死还是当自己是神,谁也不敢动她?
在安定城她是最伟大的城主,但出了安定城,她可啥都不是了呀!
她瞄了他一眼,冷嗤一声。“这些年来,什么样的场面我没见过,不就一个杀手组织罢了,我岂会怕?”大不了就是一死,她又不是没死过。
再说了,那些人能不能近她的身还说不准,她有什么好怕的?
他定定的凝视着她,两只黑眸闪动着莹莹泪花。“为什么要跟我一同回去?是因为怕我受到组织的惩罚吗?”
呜,别对他太好,他会舍不得她的啦!虽然说他只是回去几天安慰一下他那亲爱的娘亲大人。
叶少怡嫌恶的白了他一眼,“你的脸皮可以再厚一些!”
“我要跟你回去,最主要的是想查出到底是谁在背后一直想买我的命罢了,与你一点点的……”叶少怡伸出大拇指与食指放在他眼前比,“渣!都没关系!”
说完,她两手环胸,抬高下巴,居高临下的睇着他。
“哦!”尚无依失望的垂下眼敛,嘟着一张嘴。
“啪!”叶少怡一手拍在他前额。“少在我面前装可怜,你都快是三十岁的老男人了,还想扮嫩啊你。”
真受不了他,有时候精明得跟猴似的,但大多时候又表现得像个十几二十岁刚出江湖混的大男孩。
还是个杀手咧!真不知道他以前是怎么生活的,怎么老像个没有长大的奶娃一样,生性调皮脑筋又爱短路!
“呜!疼!”捂住自己的前额,尚无依坐了起来,不依的嚷道:“谁想扮嫩了,人家年龄老,心智不老不行吗?保持年轻的心智才会配得上我这不老的容颜嘛!”
叶少怡鄙夷的侧视他。“不老的容颜是你的幸运,但长不大的心智就是身为一个正常男人的悲哀了!”话后,她又幸灾乐祸地来到了一句:“当然,你这种不正常的男人除外。”
被她两句话给踩到地里的尚无依哭丧着一张俊脸,有种冲动想要跳楼自杀的感觉。只是,他往屋檐下望了望,这么矮的房顶,就算跳下去也伤不了他半毫。
他吸吸鼻子,决定不跳了,免得一会还得费时费力的爬上来。
“朵朵,你说话可真狠,一点都不给人家留情面。”他幽怨的睇着她,两泡鳄鱼的眼泪在眼眶转呀转,就似快要往下掉。
看着他不需多做努力便可以做到这般的楚楚可怜,甚至装得比女人更像!叶少怡心里发寒的抖了抖身子。
恶寒啊!
她忍了又忍,憋了又憋,最后终于忍不住,憋得胀红着一张脸,伸出一脚狠狠踹了过去——
“死,人,妖!”
“啊——”骨碌骨碌,砰!
尖锐的叫骂过后,是重物从高处摔下的轰然巨响,再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惊叫声,某男再度让暴力女从屋檐上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