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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出事了(2)

娘曾给山子讲过一个传说。娘的娘家,也就是山子的姥姥那里,家家户户都养蚕。蚕养在草编的圆形垫子里。有一段时间,有一户人家每天晚上都少一垫子蚕,也不知到底被谁偷走了。一天晚上下大雨,雷打得很厉害。第二天一大早,这户人家在院中的一棵大槐树上发现了一只很大的蝎虎子(壁虎),那蝎虎子跟大人一样长,死了,是让雷打死的。偷吃蚕的就是它。

当时,山子听了那个故事,浑身打了个激灵。

“嘎啦啦——”又是一串惊雷。

大柱他们三个不敢在这儿站了:“你,你抓紧回去写检查吧!”

铜钱大的雨点子已经噼里啪啦地落下来了。

“嘎啦啦——”又是一串惊雷。大柱他们三个有点儿惊恐地相互看了看,转身朝教室跑去。

大雨哗哗地落下来了。校院中心路上,密集的雨点子溅起一朵朵水花。山子站在那里,只一眨眼的工夫,就被淋成了落汤鸡。但他没有跑,仍站在那里,任暴雨浇着,狂风吹着。这时,山子发现,不远处,有一团灰黑色的东西从树上掉了下来,在泥水里跌跌撞撞,挣扎了好一阵子也爬不起来。山子忙跑了过去,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灰喜鹊。这只灰喜鹊不大,翅膀还不太硬。山子双手捧起了小灰喜鹊,抱在怀里。他弯着腰,用头挡着风雨,护着小灰喜鹊,跑回了宿舍。

山子没有去擦自己头上脸上的雨水,也没有换衣服,而是拿起一块毛巾,轻轻地擦去小灰喜鹊羽毛上的雨水,又找了一件旧汗衫,把它包起来,只露着头。小灰喜鹊乖乖地任他摆布,不挣扎,也不跑。弄完后,山子才擦擦头发和脸,换上了干衣服。这才觉得身上冷得厉害,从心里往外直打哆嗦。他又穿上了一件娘给做的夹袄。

山子找出半块馍馍,掰下来一小块,搓碎了,放在手心里,托到小灰喜鹊的嘴边。小灰喜鹊用黑宝石般的眼睛瞅瞅馍馍屑,又歪着头瞅瞅山子,没有吃,只冲山子喳地叫了一声。

雨又下了十几分钟,停了。小灰喜鹊精神多了,羽毛也基本上干了。

山子捧着它,来到捡它的地方。树上,有好几只灰喜鹊在“喳喳”大叫。山子用手托着它,轻声说:“飞吧!找你的爸爸妈妈去吧!”

小灰喜鹊好像还不舍得走,它晃着脑袋,认真打量着这个救了它的男孩。

山子把它又往上举了举,说:“回家吧!快回家吧!”

小灰喜鹊用黑黑的尖嘴轻轻地啄了山子的手指肚一下,然后展开双翅,斜着朝一棵大杨树上飞去。不一会儿,钻进浓密的枝叶间,不见了。

吃晚饭时,山子一个人坐在一边吃。小胖端了一碗玉米糊糊过来了:“山子,大柱让我问问你,检查写好了吗?”

“没有。”

小胖斜了山子一眼,回去了。

这天晚上,宿舍熄灯后,山子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他睁大了眼睛,望着模模糊糊的床顶,想了大半夜。这检查写不写呢?不写,大柱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自己。可写了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是预谋杀人的凶手了吗?一份检查就是一份证据,要是放进档案里,那可就坏了大事了。以后考高中,主考老师一看,这个学生曾预谋杀人,这还了得!不行!这个检查,坚决不能写!又一想,你大柱算什么啊!既不是班干部,又不是课代表,连个小组长都不是,凭什么老来找我调查问题?汪老师还没找我呢!山子打定主意,就是不写。就是教导处来问,你为什么有一把刀子,自己还是那两句话:一是玩,二是往返学校的路上有狼,壮胆。对于刀子的来历,自己还是说从公社的废铁堆里捡的。自己觉得好玩,就藏了起来,没让爸爸和娘知道。千万不能说是请铁匠打的,如果他们去找铁匠调查,会连累铁匠的。就这样,刀子的事跟任何人都没关系,好汉做事好汉当。

想到这里,拿定了主意,山子渐渐地睡着了。

星期三吃了午饭,山子往宿舍里走,小胖从后边紧跑几步,撵上了他,问:“山子,你检查写好了吗?”

山子站住了,把心一横,说:“没有!”

“你,凭什么不写?”

山子轻蔑地哼了一声:“你凭什么让我写检查?”

小胖一下子被问住了:“你,你干了坏人坏事!”

山子不大怕小胖,而且,在心里还有点儿瞧不起他:哼,学习不中用,出洋相倒挺有本事!山子反驳道:“你才干了坏人坏事呢!”

小胖被呛得一时没顺过气来,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还,猪八戒倒打一耙啊!”

山子不客气地反驳道:“你才是猪八戒呢!”

小胖的胖腮蛋子气得红里透紫:“好,好!你能,你厉害!”转身走了。

下午上第一节课之前,山子和同学们都在教室里坐下了。突然,“哗啦啦”,门口拥上来七八个男同学,好像是二班三班的。他们你推我,我推你,伸着脑袋,嘻嘻哈哈地往里看。一个问:“哪个是杀人凶手?”有一个就指着山子说:“是他!是他!”“啊,就是他呀!”

山子低下头,咬着牙,觉得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星期四吃了早饭,山子刚进教室,就见讲台上站了几个男同学正在黑板上画着什么,其中一个是小歪,还有小胖。见山子进来,一哄而散了。山子往黑板上一看,脑袋顿时就炸了。

黑板上画了一个留着小分头的男孩子,脸上是歪鼻子斜眼龇牙咧嘴的仇恨表情,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匕首的刀刃上用红粉笔涂着一滴一滴往下淌着的鲜血。

山子咬咬牙,坐到了座位上,低着头,取出课本、文具盒,一声不吭。

过了几分钟,预备铃响了。第一节课是语文课,郭老师提前站在了教室门口,看见了黑板上的漫画。

值日生急忙跑上讲台去擦。

就有一个男生叫着:“别擦!别擦!”

小歪叫得最起劲儿:“大家注意生命安全啊!我们班有杀手!”

又有一个男生附和道:“前后左右的,小心脖子啊!”

山子前边的那个男生就啊啊地叫着,伸手去抱住脑袋。

全班一片哄笑。

山子想,这学真是没法上了。他真想收拾一下课本,背上书包回家去了。可回了家,怎么跟爸爸和娘说呢?不在一中上了,又到哪儿去上呢?

山子使劲儿咬了咬牙。

郭老师走上讲台,放下课本,没有开始讲课,却微笑着说了一句话:“在上课之前,我们是不是唱一支歌,《学习**好榜样》?”

文娱委员小苹叫了声:“全体起立!”

全班同学“呼啦”一声站了起来。

学习**好榜样,

忠于革命忠于党。

爱憎分明不忘本,

立场坚定斗志强,

立场坚定斗志强!

……

刚唱到第三句,山子的鼻子一酸,泪就流了下来。他没有擦,任泪流着,眼前模糊了。

我都干了些什么?又不是武术队、杂技团的,练什么飞刀!这下可好,弄得自己声名狼藉,在全班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来!自己这个样子,怎么对得起爸爸和娘,怎么对得起姐姐……越想,泪越往下流,“吧嗒吧嗒”,都滴在桌子上了。同学们唱的什么,也听不见了。

唱完歌,坐下之后,郭老师说了一段话:“同学们,这几天,班上在议论一件事。我不是你们的班主任,但我想谈谈自己的一点儿看法。你们还是未成年人,有的年龄还比较小,所以,做错事是难免的。每个人都会犯错,特别是在成长的阶段。古人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同学做了错事,我们应该主动去帮助他、关心他、爱护他,而不应该歧视他、讽刺他、挖苦他。如果你做了错事,别人也这样对待你,你心里会怎么想?何况,这个同学已经认识到了错误。同学们从不同的小学来到这个中学,来到一个班,就是一个大家庭中的兄弟姐妹;所以,大家要像亲兄弟亲姐妹一样,互相帮助、共同进步。你们以后的路还很长,很长……”

在如此艰难的时刻,能有个人站出来为自己说几句话,这实在是太温暖了。山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泪水又止不住落在了课桌上。

郭老师讲过之后,同学们对山子的态度缓和了一些。但仍有三四个男生劣性不改,尤其是小歪,经常嬉皮笑脸地冲着山子叫:“杀人凶手!”

山子很气愤地瞪他时,他便若无其事地说:“看什么看什么?我又没叫你!谁是杀人凶手,谁才心惊!”

山子对小歪特别头痛,如果不是成了众矢之的,非狠狠地骂他一顿不可。可现在,自己只能咬紧牙关,忍耐,再忍耐,一句反驳的话也不能说。谁让自己藏了一把刀子呢,而且是那么吓人的一把匕首。

后来,小歪再叫“杀人凶手”时,山子就恶狠狠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就像一只虎视眈眈的小公狼。小歪开始也瞪回来,但对视了一阵子,小歪有些心虚,就做个鬼脸,回到座位上,背过身子。

渐渐地,小歪也不叫“杀人凶手”了。

下午下了第三节课,是自由活动时间,大柱又过来了,问山子:“哎,你的检查写了没有?”

山子说:“没有。”

“为什么不写?”

“不愿写。”

“嗬,你还挺硬啊!我告诉你,你不承认错误,就让教导处来处理!”

“你爱让谁处理,就让谁处理!”山子轻蔑地瞥了他一眼。你大柱算什么?连个小组长都不是,你凭什么让我写检查啊!

大柱恨得咬牙切齿:“山子,你能!你等着!有你好看的!”

山子虽然心里有些害怕,但又想,你敢把我怎么样?你要敢打我,我就让爸爸来找学校领导。我藏了一把刀子是不对,但我一没拿刀子吓唬人,二没伤人。

那一个星期,山子只觉得天都是阴沉沉的。

星期六下午,同学们都回家去了。以往,山子和大虎都是互相约了一块儿走的;但这回,山子要走时,却发现大虎不在宿舍里。

打刀子的事情出了之后,大虎替山子说过几次公道话,却受到了大柱、小胖等人的攻击。俗话说,墙倒众人推,大虎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迫于压力,在教室和宿舍里,大虎也不敢跟山子说话了,只能在心里默默地支持着山子。

山子背着书包出了宿舍,刚走到东山墙那里,却看见了三班的陈天明。陈天明等他走近了,看看四下无人,就把他叫到了屋后头,很关切地说:“山子,你的事,我们都听说了。我们都很关心你,你一定要顶住。”

这是一个黑色星期以来,山子第二次听到温暖的话。他的泪止不住又流下来了。

陈天明又说:“大柱那小子和我是小学同学。他比我大两岁,比你大四岁呢!他不学好,就爱整人,他们庄里有几个小孩让他整得可惨了。”

山子听了,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陈天明又说:“不过,你别怕他,他再找你,你就拉着他去找班主任老师。在学校他不敢太过分的。”

山子点点头,说:“谢谢你,天明哥!”

陈天明握紧了右拳,晃了晃,又说:“山子,继续把作文写得更好,狠狠地震震那几个小子!那几个人,学习不中用,就会干歪门邪道的事!”

山子又点点头。

陈天明说:“山子,我想看看你的作文本,我星期天下午一定还你,保证丢不了。”

山子本打算把作文本带回家给爸爸和娘看看的,但心里感激陈天明,就从书包里取出来,给了他。

陈天明很珍惜地把作文本装进了自己的黄书包里。

山子出了学校东门,沿着一条小路上了公路,却见大虎坐在路边的一块石头上。

显然,大虎是避开大柱他们在这里等山子的。大柱他们回家,不走这条路。

山子顿时觉得心里暖融融的。

两人走了一段路,大虎说:“山子,甭怕他们!咱又没干什么坏事。一把刀子怎么了?玩个刀子,还犯法?”

山子见好朋友这么安慰自己,心里一热。他说:“大虎,这几天我认真地想了想,在刀子这件事上,我做得是不对。我不该把刀子带到学校来,更不该把它藏枕头底下。那把刀子,的确挺吓人的。”

“可他们,他们也不该那么对你呀!我看,你还是跟你爸爸说说,让他来学校,跟老师说清楚,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山子在心里很感激大虎,以前上小学时,大虎已帮了自己好多回了。可这件事,山子还是不敢对爸爸和娘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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