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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二编(1)

一念

我笑你绕太阳的地球,一日夜只打得一个回旋;

我笑你绕地球的月亮,总不会永远团圆;

我笑你千千万万大大小小的星球,总跳不出自己的轨道线;

我笑你一秒钟行五十万里的无线电,总比不上我区区的心头一念!

我这心头一念:

才从竹竿巷, 忽到竹竿尖;

忽在赫贞江上,忽在凯约湖边;

我若真个害刻骨的相思,便一分钟绕遍地球三千万转!

(原载1918年1月15日《新青年》第4卷第1号)

鸽子

云淡天高,好一片晚秋天气!

有一群鸽子,在空中游戏。

看他们三三两两,

回环来往,

夷犹如意,

忽地里,翻身映日,白羽衬青天,十分鲜丽!

(原载1918年1月15日《新青年》第4卷第1号)

人力车夫

警察法令,十八岁以下,五十岁以上,皆不得为人力车夫。

“车子!车子!”车来如飞。

客看车夫,忽然中心酸悲。

客问车夫,“你今年几岁?拉车拉了多少时?”

车夫答客,“今年十六,拉过三年车了,你老别多疑。”

客告车夫,“你年纪太小,我不坐你车。我坐你车,我心惨凄。”

车夫告客,“我半日没有生意,我又寒又饥。

你老的好心肠,饱不了我的饿肚皮,

我年纪小拉车,警察还不管,你老又是谁?”……

六年十一月九日夜

(原载1918年1月15日《新青年》第4卷第1号)

老鸦

我大清早起,

站在人家屋角上哑哑的啼

人家讨嫌我,说我不吉利:

我不能呢呢喃喃讨人家的欢喜!

天寒风紧,无枝可栖。

我整日里飞去飞回,整日里又寒又饥。

我不能带着鞘儿,翁翁央央的替人家飞;

不能叫人家系在竹竿头,赚一把小米!

(原载1918年2月15日《新青年》第4卷第2号,

收入初版《尝试集》时字句略有改动)

三溪路上大雪里一个红叶

雪色满空山,

抬头忽见你!

我不知何故,

心里很欢喜;

踏雪摘下来,

夹在小书里;

还想作首诗,

写我欢喜的道理。

不料此理很难写,

抽出笔来还搁起。

六年十二月二十二日

(原载1918年10月15日《新青年》第5卷第4号)

新婚杂诗(五首)

十三年没见面的相思,于今完结。

把一桩桩伤心旧事,从头细说。

你莫说你对不住我,

我也不说我对不住你,

且牢牢记取这十二月三十夜的中天明月!

回首十四年前,

初春冷雨,

中村箫鼓,

有个人来看女婿。

匆匆别后,便轻将爱女相许。

只恨我十年作客,归来迟暮,

到如今,待双双登堂拜母,

只剩得荒草孤坟,斜阳凄楚!

最伤心,不堪重听,灯前人诉,阿母临终语!

与新妇同至江村,归途在杨桃岭上望江村,庙首诸村,及其北诸山。

重山叠嶂,

都似一重重奔涛东向!

山脚下几个村乡,

一百年来多少兴亡,不堪回想!更不须回想!

想十万万年前,这多少山头,都不过是大海里一些儿微波暗浪!

吾订婚江氏,在甲辰年。戊申之秋,两家皆准备婚嫁,吾力阻之,始不果行。然此次所用嫁妆,犹多十年旧物。吾本不欲用爆竹,后以其为吾母十年前所备,不忍不用之。

记得那年,你家办了嫁妆,我家备了新房,只不曾捉到我这个新郎!

这十年来,换了几朝帝王,看了多少兴亡,

锈了你嫁奁中的刀剪,改了你多少嫁衣新样,

更老了你和我人儿一双!

只有那十年陈的爆竹,越陈偏越响!

十几年的相思刚才完结,

没满月的夫妻又匆匆分别。

昨夜灯前絮语,全不管天上月圆月缺。

今宵别后,便觉得这窗前明月,格外清圆,格外亲切!

你该笑我,饱尝了作客情怀,别离滋味,还逃不了这个时节!

七年一月

(原载1918年4月15日《新青年》第4卷第4号)

第二编老洛伯“Auld Robin Gray”

著者为苏格兰女诗人Anne Lindsay夫人(1750—1825)。夫人少年时即以文学见称于哀丁堡。初嫁Andrew Barnard,夫死,再嫁James Band Burges。 当代文人如Burke及Sheridan皆与为友。Scott尤敬礼之。

此诗为夫人二十一岁时所作,匿名刊行。诗出之后,风行全国,终莫知著者为谁也。后五十二年,Scott于所著小说中偶言及之,而夫人已老,后二年,死矣。

此诗向推为世界情诗之最哀者。全篇作村妇口气,语语率真,此当日之白话诗也。

羊儿在栏,牛儿在家,

静悄悄地黑夜,

我的好人儿早在我身边睡了,

我的心头冤苦,都迸作泪如雨下。

我的吉梅他爱我,要我嫁他。

他那时只有一块银圆,别无什么;

他为了我渡海去做活,

要把银子变成金,好回来娶我。

他去了没半月,便跌坏了我的爹爹,病倒了我的妈妈;

剩了一头牛,又被人偷去了。

我的吉梅他只是不回家!

那时老洛伯便来缠着我,要我嫁他。

我爹爹不能做活,我妈他又不能纺纱,

我日夜里忙着,如何养得活这一家?

多亏得老洛伯时常帮衬我爹妈,

他说,“锦妮,你看他两口儿分上,嫁了我罢。”

我那时回绝了他,我只望吉梅回来讨我。

又谁知海里起了大风波,

人都说我的吉梅他翻船死了!

只抛下我这苦命的人儿一个!

我爹爹再三劝我嫁;

我妈不说话,他只眼睁睁地望着我,

望得我心里好不难过!

我的心儿早已在那大海里,

我只得由他们嫁了我的身子!

我嫁了还没多少日子,

那天正孤孤凄凄地坐在大门里,

抬头忽看见吉梅的鬼!

却原来真是他,他说,“锦妮,我如今回来讨你。”

我两人哭着说了许多言语,

我让他亲了一个嘴,便打发他走路。

我恨不得立刻死了,只是如何死得下去!

天呵!我如何这般命苦!

我如今坐也坐不下,那有心肠纺纱?

我又不敢想着他:

想着他须是一桩罪过。

我只得努力做一个好家婆,

我家老洛伯他并不曾待差了我。

七年三月一夜译

(原载1918年4月15日《新青年》第4卷第4号)

Auld Robin Gray

When the sheep are in the fauld,and the kye at hame,

And a’the warld to rest are gane,

The waes O’my heart fa’in showers frae my é’e,

While my gudeman lies sound by me.

Young Jamie lo’ed me weel, and sought me for his bride;

But saving a croun he had naething else beside:

To make the Croun a pund,young Jamie gaed to sea;

And the croun and the pund were baith for me.

He hadna been awa’a week but only twa,

When my father brak his arm,and the cow was stown awa;

My mother she fell sick,-and my Jamie at the sea-

And auld Robin Gray came a-courtin’me.

My father couldna work,and my mother couldna spin;

I toil’d day and night,but their bread I couldna win;

Auld Rob maintain’d them baith,and wi’tears in his e’e

Said,Jennie,for their sakes,O,marry me!

My heart it said nay;I look’d for Jamie back;

But the wind it blew high,and the ship it was a wrack;

His ship it was a wrack-Why didna Jamie dee?

Or why do I live to cry,Wae’s me?

My father urged me sair:my mother didna speak;

But she look’d in my face till my heart was like to break:

They gi’ed him my hand,but my heart was at the sea;

Sae auld Robin Gray he was gudeman to me.

I hadna been a Wife a week but only four,

When mournfu’as I sat on the stane at the door,

I saw my Jamie’s wraith,-for I couldna think it he,

Till he said,‘I’m come hame to marry thee.’

O sair, sair did we greet,and muckle did we say;

We took but ae kiss,and I bad him gang away;

I wish that I were dead,but I’m no like to dee;

And why was I born to say,Wae’s me?

I gang like a ghaist,and I carena to spin;

I daurna think on Jamie,for that wad be a sin;

But I’ll do my best a gude wife aye to be,

For auld Robin Gray he is kind unto me.

——Lady Anne Lindsay

四月二十五夜

吹了灯儿,卷开窗幕,放进月光满地。

对着这般月色,教我要睡也如何睡!

我待要起来遮着窗儿,推出月光,又觉得有点对他月亮儿不起。

我终日里讲王充,仲长统,阿里士多德,爱比苦拉斯,

……几乎全忘了我自己!

多谢你殷勤好月,提起我过来哀怨,过来情思。

我就千思万想,直到月落天明,也甘心愿意!

怕明朝,云密遮天,风狂打屋,何处能寻你!

(原载1918年7月15日《新青年》第5卷第1号)

看花

院子里开着两朵玉兰花,三朵月季花;

红的花,紫的花,衬着绿叶,映着日光,怪可爱的。

没人看花,花还是可爱;但是我看花,花也好像更高兴了。

我不看花,也不怎么;但我看花时,我也更高兴了。

还是我因为见了花高兴,故觉得花也高兴呢?

还是因为花见了我高兴,故我也高兴呢?

七年五月

(收入二版《尝试集》)

你莫忘记

(参看《太平洋》第十期“劫余生”通信)

你莫忘记:

这是我们国家的大兵,

逼死了三姨,逼死了阿馨,

逼死了你妻子,枪毙了高升!

你莫忘记:

是谁砍掉了你的手指,

是谁把你老子打成了这个样子!

是谁烧了这一村,……

嗳哟!……火就要烧到这里了,

你跑罢!莫要同我一齐死!……

回来!……

你莫忘记:

你老子临死时只指望快快亡国:

亡给“哥萨克”,亡给“普鲁士”,

都可以,总该不至——如此!……

七年六月二十八日初稿

七年八月二十三夜改稿

十一年三月十夜改稿

(原载1918年9月15日《新青年》第5卷第3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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