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悠长。
十月,明日从江南回来了。
十二月,慕容云澈完全相信了林青杨。
来年正月,霍芷言肚子里的孩子已经八个月了,下个月便要生产。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到了二月,林清婉已经将近半年没有再见顾雪然,她怎么不心怀伤然。
林清婉禁不住一阵嘘唏。
最近,皇宫里笼罩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空气。这在她的心里更是雪上加霜,她眉间的惆怅日益地深了起来,终日郁郁寡欢,心情低沉。
夜色四起的时候,林清婉站在扶疏花木旁,她的目光落在半开的檀木窗上。宫灯明亮,星月璀璨,映得琉璃瓦色彩斑斓。隐隐约约间,她看见慕容云澈一脸的凝重和萧索,双唇一张一合着,正和身旁的人说着什么要事。林清婉的嘴角一贯轻扬,御书房里该到的人一个都没有落下,顾雪然,明日,还有林青杨。
疏影横斜,身侧有三五株梅花,正开的烂漫,一簇簇,如雪一般。
暗香浮动,像很久前某个人身上那清冽的香气。
林清婉幽幽低叹。
慕容云澈是要开始行动了吧,他已经容不下明叔的存在。
明叔会怎么做?
我又要怎么办?
她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浓烈,沉甸甸地。
驻足许久,然后,转身。离开。
这时,慕容云澈忽然转头,看见林清婉的越行越远的身影,双眼忽地黯然,复杂的情绪在藏在心头,异常的酸涩。
她什么时候来的,听到了什么?
慕容云澈怔忡失神,他惊觉自己已经慢慢走出林清婉的世界,他们是回不去的两个人。
回不去曾经的两小无猜,回不去后来的亲密相依,回不去现在的平淡相守。
“皇上。”顾雪然轻唤,“事成之后,你打算如何处置皇后娘娘?”
顾雪然沉静的眼底依稀有担忧的波光在闪烁着,很浅很淡,却如藤蔓丝丝缠绕于心头。
慕容云澈眸底浮起一抹痛色,声音低沉缓慢:“朕答应过她,无论将来发生怎样的变故,都不会伤她性命。”
如此,已经是极限。
顾雪然默然,他心知肚明,慕容云澈能这么做已属不易。
“可是,皇后娘娘不除,皇上的身边就多个隐患。”明日分析道,“林相一死,她就失去了在这世上唯一和她有血脉相连的人,她一定会把灭门之恨记在皇上的头上。林相旧部众多,且大多都是和他出生入死的兄弟,皇后娘娘若不死,有一天她卷土重来,要为父报仇,要这天下,那些假意归顺皇上的将士一定会和她里应外合,到那一日,风云变幻,又将掀起腥风血雨,多少无辜性命成森森白骨。”
顾雪然瞪大了眼睛,呼吸在胸腔里顿然停滞了,就连慕容云澈的脸色都变了好几变。
这时,林青杨开口了,说的不疾不徐:“皇后娘娘之所以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说到底还是皇上赐予的恩泽,况且,人生在世,往往身不由己,有很多的事情任你再权势滔天都要铩羽而归。青杨觉得皇后娘娘只是一介女流,到时候她不再是一国之母了,在偏冷的冷宫里,又怎么会威胁到皇上。”
“话虽如此,始终是夜长梦多。”
“明日,你可是因为冰雪而记恨清婉。”慕容云澈眸色深深,平静地看着明日。
明日一惊,瞬间苍白的面容有些扭曲,他的身体禁不住颤抖起来,好像承载了很大的痛苦。时光飞流,他始终忘不掉那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慕,和那一场无望的伤心。
慕容云澈接着说道:“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远去江南是为了避开冰雪,你不能接受你爱的女子成了别人的妻子。你喜欢冰雪,朕本不应该夺人所爱,可是清婉要冰雪为妃,朕欠了她太多,只要她高兴,只要她觉得这样做能安心,朕能为她做的,朕一定会成全她。”
慕容云澈对林清婉用情至深。林清婉的算计,他不是不知道,而是假装不知道。
冰雪是他一手栽培起来的,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他比谁都清楚,冰雪最不喜欢的就是脂粉香,更不会佩戴香囊,而且从不泡花瓣澡。曾经他逗她,说朕的身边那么多的美人,个个香气宜人,朕抱完这个抱那个,身上全是美人香,你跟在朕的身边真是委屈了你。所以当他闻到她身上的香气时,就已经知道那不是普通的体香,是媚香。那一刻,他心底骤痛,但他还是作势把她拥进怀里,低头,缓缓覆上她冰凉的双唇,解开她的衣带。芙蓉帐里红浪翻滚的时候,冰雪冰凉的身体渐渐火热起来,而慕容云澈的心沉进了冰海里,越来越冷。
明日已经不像先前那般失态,他垂下眼眸,淡淡说道:“皇上这么说,明日无话可说,但是明日问心无愧,身为人臣,明日已经尽了臣子的本分,皇上要如何对待皇后娘娘,是以君王的冷情斩草除根,还是以丈夫的温情容她风雨不侵,全凭皇上喜欢。”
慕容云澈深吸一口气,不置一词,扬袖摆摆手,示意他们都跪安。
御书房里,灯火幽幽,映出慕容云澈孤单寂寥的身影,他满腔的郁结在冰冷的空气里沉沉浮浮。
他踱步,站在窗下,目光飘远,层层叠叠的屋宇,连绵成片的亭台楼阁,惟妙惟肖的雕栏画栋,巧夺天工的假山水榭,琉璃瓦下的皇城多像是个繁华的囚牢,囚禁了他们年轻飞扬的心,也囚禁了他们追逐的快乐。
当日许诺的情景还在,可慕容云澈恍然觉得是前生的事情。他想,林清婉那么聪明,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他容不得下她的家族。自那一日后,林清婉清冷淡漠,慕容云澈很少再见到她璀璨的笑颜,是早就看淡了,认命了,甘心带着他对她的承诺老死深宫?还是这只是她的一种手段,他正一步步陷进她设下的陷阱里?
慕容云澈不由地一震,心底的寒意涌上心头,眼神陡地转冷。他定定地看着林清婉消失的方向,心中暗忖:清婉,朕不想失信于你,朕亦不想见到你万劫不复,但愿永远不要有那么一天。
夜幕幽深,两旁道路灯影绰绰,明明暗暗地,迷蒙得令人望不清前方的路。
“雪然,你还放不下林清婉?”明日顿足,扯住顾雪然的衣袖,凌厉的眼神别具深意,直直地望进顾雪然的眼底,说的缓慢,“我害怕你误人误己,更害怕你害人害己。”
顾雪然的眉头微微地蹙了一下,拂开明日的手,继续前行:“现在已经是箭在弦上,就算我的心再软,又岂敢坏了皇上的大事?”
林青杨的余光颤了一下,面色微涩,走在他们的身后,没有说一句话。
明日缄默,怪异地笑了声,曾经俊逸无双的风采陡然晦涩了许多,那神色似挖苦,似自叹,似悲悯。
顾雪然幽幽地问:“皇上说的是真的吗?”
“雪然,为什么每次牵扯到林清婉,你都变得不像你自己。”明日苦笑,深邃的目光里透着深深的戚然,“我是怎么样的人,难道你真的不了解吗?”
顾雪然一顿,神色歉然:“对不起。”
明日低低一叹,仰头看着漫天月色:“等此事一了,我想辞官退隐,或许,我根本不该入仕为官,不该做大皇子的太傅,不该…。遇上冰雪。”
明日的双眼闪过复杂的幽光,即柔情,又黯然。
顾雪然的心猛地一突:“你要去哪里?”
“只要离开这里,万水千山,到哪里都好。”明日扬唇淡笑,转头看他,“雪然,你有什么打算?”
顾雪然怔然。如果他是明日,他会怎么做?
或许是这样的……
那时候天下安定,而他可能终生都不会再见到林清婉,他可以去看江南的烟雨,黄山的云雾,云南的洱海,还有那嶙峋的怪石。当春天到的时候,在灼灼妖娆的桃花林吟诗作对;转眼到了夏天的时候,泛舟游湖观荷;等海棠开的正娇艳的时候,就着月色温壶佳酿对酒当歌,然后在白雪皑皑的冬天,看梅花傲然怒放独领风骚。一个人带着对她的思念,为她看尽人间颜色。
又或许是…。。
明黄月晕下,顾雪然深邃的双眸灿如星河,他青衫微扬,给人一种寂寥的清苦之感,他说;“明日,我们离不开的,因为我们有太多的思念在这里。人会忘记许多的事情,但只要你曾经经历过,那些褪色的情感,不管是完整的,还是悲伤的,在某一天忽然清晰起来的那一瞬间,它就会变成我们心间的一颗明珠,不管走到哪里,我们都带着它,它在我们的心里发光发热,我们一天不回来,一天都不会觉得开心。”
顾雪然的眼神越加飘忽不定,仿佛是在说给明日听的,又仿似跟自己说。
“雪然,我们始终是不一样的两种人。你放不下林清婉,没有林清婉你不会快乐,所以你只有站在离她最近的地方,你才发觉每一天的日升日落是那么地漂亮。而我,我忘不掉冰雪,但是我会走的远远的,看不到她,我就不会经常想起她,日升月落,总有一天她会成为我心里的明珠,无比珍贵,但仅仅只是一段温暖的回忆,我的心不会痛不会疼。”
林青杨说这番话的时候,星目熠熠,盛满了清亮的光辉,好似在不经意间的顿悟,又回到了以前的自己,那个意气风发,逍遥自得的林青杨。
顾雪然被他眼中的清辉摄住,抬头看着前方,明亮的灯光照着侍卫身上的盔甲铮铮地亮,他们笔直地站在宫门的两侧,像一座座没有生气的浮雕,顾雪然忽然觉得自己跟他们很像。
顾雪然对着明日笑了笑:“那很好。”
转眼,到了宫门,各自转道,回府。
而林青杨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一句话,清凉的眸光深沉如海,泛着别人读不懂的隐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