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霍芷言怀孕以来,林清婉刻意避开她,人也更加地清冷慵懒,几乎不出凤霞宫半步,好像霍芷言的存在根本就不能伤到她分毫。
“公主,万一霍芷言生了个皇子,她就更加嚣张跋扈,不知收敛了。”
明月总不明白林清婉为何还那么平静,总在她耳边唠叨个不停,林清婉忽然有点害怕她的啰唆。
林清婉微微凝眉,看着明月即愤怒又急躁的神色,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现在就有所顾忌吗?”林清婉掀起唇角,霍芷言那样的女子,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她何时忌惮过。
言罢,明月讪然,没有说话。
林清婉平躺在软塌上,看着悠悠浮云,笑的高深莫测:“只有得到了再失去,才更令人痛彻心扉,本宫要让霍芷言知道,她和本宫根本就没得争,她想生个儿子,这辈子她是没指望了。”
明月眼睛忽地一亮,喜逐颜开:“公主的心里是不是已经有对策了。”
林清婉摇头,有幸灾乐祸的意味:“我们什么也不需要做,等过了这十月,霍芷言的好日子也到头了,现在就让她好好体验做母亲的快乐。”
“公主,你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明月不解。
“太心急了,就没意思了,十个月以后,冰蝉玉会告诉你答案的。”林清婉忽然敛了笑容,温淡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她要霍芷言连最后的皇恩都散尽。
又过了数日。
林清婉的脑子里一直思索着黑衣人接下来会怎么做,自从她把他平安送出皇宫,便没有听到任何有关于他的消息,更不用说见到他了。林清婉偶尔也会自欺欺人,安慰自己,说黑衣人已经回燕国了。
就在她急促不安的时候,她所有的担心和臆想统统都如烟一般散了,因为黑衣人死了。
“他死了。”那时林清婉正在沏茶,失手打翻了茶具,她那莲藕般白嫩细滑的手腕被滚烫的茶水烫得红红地,可她恍然不知痛,抓紧明月的手臂,激动地问道。
而后,一阵恍惚,失神良久。
她和黑衣人才见过两次面,为何她觉得和黑衣人有很深厚的感情,为什么她现在的心这么地难受?
“那天皇上去顾雪然府中,回来的路上遇上了黑衣人的突袭,有人救了皇上,那人还一剑击毙了黑衣人。”明月哽咽,如是这般对林清婉说着,她的眼中闪过泪光,那毕竟是自己的族人,忽然间就这样死了,心有凄然。
林清婉的心不断地沉了下去,连眼神也寂灭无光了,她忽然觉得有些悲伤。慕容云澈那样聪明谨慎的人,黑衣人两次三番刺杀他都能平安脱险,他会想不到宫里有内奸,这次他故意放出口风,不过是想一网打尽,顺带查处谁是黑衣人的内应。
林清婉慢慢平复了心绪,淡问:“慕容云澈怎么会去顾雪然那里?”
恐怕这也是个局。
“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两人有要事协商,皇上在顾雪然的府中呆了近一个时辰。”
“你知道黑衣人被扔在哪里?”林清婉的眼神一变,淡漠中带着锐利,极其的复杂。
“西郊乱坟岗。”明月的眼神悲戚而哀伤,她双手紧握,咬着下嘴唇,这就是黑衣人的命运,或许,也是她和林清婉最终的命运。
“明月,我想去把他埋了。”林清婉的双瞳一片清冽,黑衣人惨死在云国不单连块墓碑也没有,甚至是尸骨无存,尸身全喂进野狗的肚子里去了。
明月愕然:“公主万万不可,万一被皇上知道了,我们就百口莫辩了。黑衣人是做为刺客被击毙的,公主贸然前去始终有欠稳妥,燕皇已经不如从前那般信任我们了,在这节骨眼上万不能再出差错,公主,你想想天悠公主吧。”
林清婉眸光一闪,微顿的身体僵硬如石雕,竟是一动不动,她当然知道慕容云澈天生多疑,一定会有人暗中埋伏在西郊附近,只要收尸的人一出现,埋伏的暗卫就立刻围捕。
许久,她的脸上都没有任何的表情,决然地看着明月:“这是我唯一能为他们做的最后一件事情。”
明月深知林清婉的倔强,面色越加凝重:“不如交由明叔处理,公主,你意下如何?”
林清婉望着明月,发现她竟成熟了许多,做事也会思前想后顾虑周全。她的目光悠远如雾,好像穿越了时光的隧道,看着两人蹒跚地走到今天,她忽然不知道往后的日子里,如果没有明月在身边,这日子该怎么过?
林清婉稍稍地顿了顿,重回现实中来,摆摆手,凄凉道:“不要让明叔为难了,再牺牲更多的人命根本就没有丝毫的意义,他们不会活过来,永远都不会。”
明月也沉默了,静静地陪在林清婉的身边。
“明月,我想一个人走走,你不用陪着我。”林清婉缓缓地站起身,面容沉静如死水,无喜无悲。
这样的林清婉更让明月担心。
明月上前两步:“公主,你要去哪里?”
“皇宫就是个囚笼,你说我能去哪里?”
林清婉豁然回过头,冷冷地笑,明月吓了一跳,哑然地看着林清婉出了凤霞宫。
身侧两旁景色荼蘼,林清婉却仿若未曾入眼,她如幽灵一般,只是她有心,会疼会痛会觉得苦,也会恨,更会记着恨,等时机成熟的时候,她会让那些让她心痛的人,更加地痛。
风景如画,林清婉的双眼没有一点的焦距,反倒是脑子里清晰地映像了黑衣人的的双眼,那双漆黑如暗夜的眼睛,诡异,幽深,清冽,温柔,忧伤,聚集着许许多多复杂地情绪。林清婉慢慢地拼凑着黑衣人的样子,很好奇怎样的人才可以配得上这样一双眼睛,她以为来日方长,她一定可以一睹黑衣人的风采。可是她永远不会有机会知道,原来在最初的时候她就已经错过了机会,她的脑子里只存着一双让她难以忘怀的眼睛,原来黑衣人留给她的只是过目不忘的一个眼神。
林清婉伤然地停下脚步,不期然地撞见一双明亮的眼睛,灿如繁花,温如春水。
这一望,两人都怔然,气氛微妙。
林清婉的眼中,林青杨玉带束发,身形欣长,一身白衣,一把佩剑,英姿勃发。
林青杨的眼中,林清婉雪纺宫装端庄高雅,清丽容姿艳绝天下。
林清婉听闻宫里来了位御前带刀侍卫,也听明月说起有人救了慕容云澈的时候,黑衣人命丧他手。
“是你,林青杨。”林清婉的双手慢慢收拢,紧握,泛白。
是他,是林青杨,杀了黑衣人的人,就是他。
林清婉须臾不眨地看着林青杨,目光如冰冷的刀子,在这一对望中,肃杀如飞沙走石。
林青杨心中又是惊诧又是震颤,林清婉眼中的恨意让他如临深渊,他以为和林清婉再相逢的时候,一定能把酒言欢,因为他们是知己。可真正见面了,林清婉的眼神如此凛冽森寒,仿似他们生来就是前世有仇,今生有怨。
林青杨退了一步,敛了心底难言的酸涩,微微弯身:“娘娘吉祥。”
林清婉轻扯唇角,讥讽:“原来别人口中的逍遥公子要借着他人的性命平步青云,什么逍遥江湖,什么淡泊名利,到底是欺世盗名,不能尽信。”
林青杨身形一僵,眉目之中凝着一股忧郁之色:“青杨自问没有得罪娘娘,未入宫前我们还是朋友,娘娘待青杨为何如此刻薄?”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怎么能做朋友?还有,你不用重提旧日恩情,好似本宫承了你多大的恩惠。”林清婉双眼一睨,淡漠地开口,“本宫最讨厌的就是欠人人情,你是要加官进爵,还是要美女珠宝,本宫再不济,还是能满足你这些愿望。”
“娘娘能不能告诉青杨,到底是青杨哪里做错了,惹娘娘这么不快?”林青杨出身江湖,无拘无束的生活让他的性情率真而直爽,说话直来直去,凡事喜欢求个明白。
林清婉扬眉,倏忽一笑:“连主子因何不快都不知道,日后你如何在宫里当差,如何让本宫心情愉快?如果你以为你救了皇上就能为自己带来更多的皇恩,那本宫告诉你,你错了。皇上是天下之主宰,他能给你什么,自然也有可能从你的手中收回更多的东西,朝堂不如江湖,只要你踏了进来,那种安稳惬意的日子就离你远了。林青杨,你不再是逍遥公子。”
林青杨微微一惊,眸底闪过一抹异色:“娘娘,你知道我为什么可以站在你面前吗?我救皇上只是因为路见不平一时兴起而已,但我入宫却是深思熟虑的。”
林清婉微愣,林青杨在江湖上怎么说也是一代大侠,怎么可能甘心居于人下受人差遣。她忽地眉心微拧,略带审视地看着林青杨:“林青杨,你还当皇宫是你的江湖,你以为你还是人人崇敬的逍遥公子?你知不知道你刚才说的这句话,足够你人头落地,你太自以为是了,你凭什么肯定本宫不会向皇上告发你?”
林青杨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语气坚定:“你不会。”
“你确定?”林清婉挑眉。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进宫。”
林清婉不动声色地掀唇:“那你说说看,你进宫的目的。”
“那天送你到城门口,我原已经转身走了,可是后来我又跟着你进了城,看见你进了宫门,我便知道你非一般女子。”那一刻,林青杨如梦初醒,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直一来都找不到佳人的芳踪,也便是那一刻,他心中低落如退潮,一扇宫门,象征了林清婉的身份,也拉远了彼此的距离。
林清婉心中一突,陈杂百味顿起,她惊问:“你进宫是为了印证本宫的身份?”
林轻柔面容俊朗,亦得清朗如月:“可能娘娘已经忘记了我们之间的赌约,可是青杨从来没有忘记?”
林清婉瞥了他一眼:“那又如何?”
林清婉的眼闪亮如黑曜石,太幽深,太清冽,像暗无边际的夜幕,让人望不透。
林青杨许久不动,亦不语。他的心里有深深的悲恸,原来林清婉真的忘记了他们之间的约定,甚至如此厌恶他。但是无妨,只要他和她身处同个地方,呼吸同样的空气,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他就一定能令林清婉对他改观。
林青杨这么想着,换上淡静的神色,笑道:“真正的赌约现在才算开始,青杨想加些赌注,如果青杨输了,青杨甘愿为奴,连青杨的命也都是娘娘的,娘娘敢赌吗?”
林清婉心中一突,连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她微微握紧了双手,知道林青杨是有备而来,否则也不会赌上身家性命。这种破釜沉舟的决然,她曾经也有过,当一个人连性命都不在乎的时候,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情是可以阻挡得住他,又有什么事情能伤得到他。
林清婉的冷眸了闪过一丝锐光:“如果本宫输了呢?”
“青杨便是娘娘的主人。”林青杨说得很缓慢,面色不改,从来没有人对林清婉说过这种大不敬的话,林青杨不愧是狂妄不羁的性情中人,带着江湖中人的随意和狂傲。
事实上,这样的筹码很公道。
事实上,也只有林青杨才敢说出来。
林清婉不怒反笑:“怎么赌法?”
“以一年为期,这期间谁先为对方落泪,谁就输了。”林青杨说的郑重其事。
林清婉眸光渐深,这样的赌法太儿戏,也够荒唐,林清婉心中满是费解,可林青杨脸上的表情那么认真,她找不到反对的理由。
林清婉深深地看着林青杨,敛下探视的目光,眼神愈加地阴郁:“如果都未曾为对方落泪呢?”
林清婉扬唇微笑:“就算青杨输。”
这五个字,字字铿锵,如一道直射而下的天光,开启了宿命中的某个轮回。
属于林清婉和林青杨的恩怨纠葛。
“清婉,原来你和青杨认识?”慕容云澈的声音临空传来,林清婉和林青杨双双回头,看见慕容云澈正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们,无一例外的,唇边那抹喜怒难辨的笑容,深意凛冽。
“七夕那晚,把臣妾从河里救上来的人便是他。”林清婉眸底宁和幽静,含着点点温和的笑意,说道,“真是巧,他也救了皇上一次,看来上辈子他欠我们许多恩情。”
慕容云澈的目光淡淡地落在林青杨和林清婉的身上,似还在深究话中的真假,似笑非笑:“人世间的巧合太多了,都分不清这缘分是不是上天早就安排好的。”
林青杨面色一僵,慕容云澈果真多疑如狐,且心性淡漠,深沉复杂,做他的臣子,恐怕不是保护好他的安全就可以了,还需要更大的胆识,更长远的智谋,更深厚的魄力,方能平平安安地站在他的身后,才有性命留着和林清婉赌一局输赢。
原来,这就是上天给予的契机,林青杨选择了入宫,也等于选择了一场生死未卜的赌局,他和林清婉是在赌,和慕容云澈未尝不是。
“既来之则安之,微臣觉得相遇就是缘。”林青杨自称微臣。
林清婉隐约觉得他对慕容云澈有很深的芥蒂和隔阂,她不知道这样的想法从何而来,但却是真真实实存于脑子里,愈加地清晰。她流转的眸光落进林青杨的眼底,竟发现他的眼瞳深不可测,原来的宁和还在,只是少了一些温润,多了一些阴鸷。
慕容云澈把二人这细微的变化看进眼里,心底波澜乍起,嘴上却说的清淡:“青杨,你救了清婉,朕还没好好赏赐你,你有什么要求,朕尽量满足你。”
“都是入宫之前的事情,微臣不敢居功。”
“那就封你为正三品御前带刀侍卫,你可有异议?”
林青杨瞪大了双眼,惊呼:“皇上?”
慕容云澈拍着林青杨的肩膀,笑道:“你不要再推辞了,朕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林清婉灵光一闪,心头震颤,慕容云澈想收林青杨在自己的麾下,所以才试探他,给与他权力,目的是要确信林青杨到底能不能为他所用。
此时,天色清朗,夏风灼热,吹在身上,林清婉觉得沾染了夜的幽凉,她的身体微妙地颤了一下,和潭水一样冰凉。
“清婉,你觉得朕可是明君。”慕容云澈忽然问林清婉。
林清婉笑了笑:“皇上年少有为,又赏罚分明,明君二字当之无愧。”
慕容云澈哈哈地大笑起来,心情十分的不错,这一日,他们相处融洽。
后来,也正如林清婉猜测的那样,慕容云澈一直对林青杨青睐有加,不断地给他加官进爵,他的官职越升越高,连手中的兵权也越来越多。
林清婉想不明白,她不解,慕容云澈为什么给林青杨那么多的兵权,倘若林青杨真的心怀二心,那不是为自己埋下隐患吗?连朝中大臣都开始有了异议,可慕容云澈仿若未闻,珠宝照样送,兵权照样给。
林清婉整日整日地坐在湖心亭里,看着湖水盈盈荡漾,心却一片死寂。
慕容云澈要的是人心,是忠诚,他拥兵百万,倘若那些人不是真心服他,再雄厚的兵力也如一堆草木。他是英明睿智的帝王,懂得收放自如,让自己的羽翼更加地丰满。
林清婉心里的忧虑,很深很浓。慕容云澈愈是这般,便愈难对付,她和天悠重聚的时光愈是遥遥无期。
“只要我们早日完成任务,公主不就可以天天陪在天悠公主的身边,一家团聚。”
一家团聚。黑衣人说的一家团聚。
是否也有个人等着黑衣人回去一家团圆?
然而,他已经死了。
所以,她和林青杨的赌约不能输,不可以输。
林清婉决定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