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细雨如丝。
林清婉坐在马车里,挑开了车帘,看着漫天的雨丝,悠远的目光沉静如水。雨丝扑面而来,清清凉凉地,林清婉望一眼朱红的宫墙,悄然放下了车帘。
一路无语。
马车行至宫门口,突然停了下来。
林清婉睫毛微垂,扬唇淡淡一笑,眼角余光泄露了一丝精明。
“把你们的眼睛擦亮点,这可是皇后娘娘的马车,你们胆敢也怀疑,是不是活的太清闲了?”明月撩起车帘,探出头来,刻意拔高了声音,趾高气扬地训着守门的侍卫,微睨的眼睛里满是轻蔑。
侍卫吓得变了面色,为难地蹙起了眉头。
“明月,不得无礼。”林清婉轻喝着明月,拉着她一起跳下马车,对着守门的侍卫清清淡淡地开口,“马车就这么大,能不能藏人一目就可以了然,本宫是去大佛寺为皇上祈福,并非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你尽管做你该做的事情。”
侍卫受宠若惊,看着马车左右的侍卫,暗暗吁口气,弯着腰,拉起了车帘,赔笑道:“娘娘请上车。”
“还是查清楚比较好。”林清婉的目光也在那些侍卫身上流连,她轻转一圈,似笑非笑,声音却是十分地深沉。
那些侍卫都是慕容云澈的御前侍卫,自从七夕节那晚,林清婉在宫外遇险,慕容云澈便让自己身边的贴身侍卫去保护林清婉的安全。这侍卫认识他们,而且刚才他快速看了一眼马车,里面空空的,想藏人根本是不可能的,所以才如此放心让林清婉出宫。
“不用了。”侍卫微微躬身,大声道,“奴才恭送娘娘。”
连清婉笑笑,上了马车。有御前侍卫陪着,着实让她省心了不少。
林清婉是故意要这些御前侍卫一同随行,因为他们代表了慕容云澈。虽然说,表面上慕容云澈是关心林清婉的安危,才派人保护她,但谁能说的清,这不是慕容云澈安插在林清婉身边的眼线。宫里的人个个心思剔透,没有那么一点眼光和头脑,如何在宫中扎稳脚步。
“娘娘,你真是厉害。”明月有些洋洋得意。
一个又一个的宫门,林清婉畅通无阻,透过马车的帘缝,已看不见连绵的宫墙,她们终于出了宫。林清婉瞌着眼睛,懒懒地靠在软垫上,语气极淡:“慕容云澈大概也想不到,他的多心又害了他一次。”
林清婉想着这个是她夫君的男子,想着这么近又那么远的两人,一颗心微微地酸涩起来,话说的再好听再动人,如果不是沾染了谋算,都不再是真心话。
马车在大佛寺门口停了下来,早有僧人在那里等候。林清婉施施然地进了大殿,侍卫随身跟进,马车被僧人牵到了后院。
洗手,焚香,祈愿,回宫。
一路上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是林清婉却在众目睽睽之下,送走了黑衣人。马车里虽藏不了人,但是马车底下刚好可以藏一个人,黑衣人便是伏在在马车底下,一起去了大佛寺,在四下无人的后院脱身逃离。
此刻,他站在大佛寺正殿的屋檐上,目送着林清婉的马车在雨中越来越小,想起她跟他说的话,当时,林清婉那悲戚的目光他依然深刻于心。
“得失之间不是你我可以衡量的,也许你付出了很多,未必能得到你想要的。事在人为,这多像是一句空话,事实上,你办不到,我也办不到。趁悲剧还未酿成,赶紧带着他们回燕国,不要再想着刺杀慕容云澈了,生命的代价,你扛不起,我们都扛不起。”
黑衣人的唇角溢出一丝悲叹:“你到底想保全谁的性命呢?”
慕容云澈,顾雪然,还是…。。他?
忽然间,黑衣人似是明白了林清婉的一番苦心,她有太多的人想顾全,可单单忘记了她是最惹人怜爱的那个。
视线中,马车变成小小的一点,再细看,不见马车的踪影,亦不见风雨中,那身姿昂立的黑衣人。
天地间,灰蒙蒙地,是一片淅淅沥沥,下不停的小雨。
天色暗的很快。
林清婉回了宫,亲手为慕容云澈带上平安符,烛光映亮了她的眼,温婉如水,她闲雅淡静模样,像一道魔咒,拥有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林清婉眸色淡淡,今日的她似乎格外的清淡,仿佛是来自九天之外的仙子,淡雅得不沾一点世俗的尘埃。慕容云澈微微一怔,林清婉的神色太淡静,他看不出她眼底的情绪,林清婉越是清淡,便越是难以捉摸。
慕容云澈抚过林清婉远山一般的黛眉,墨玉似的双眸水波潋滟,心底无端地浮起一丝怅惘,幽然低叹:“清婉,三年了,朕还是不喜欢你这个清淡的性子,太凉薄了。”
三年前,林清婉承受那么大的创伤,入宫为后,令慕容云澈输的一败涂地。三年后,在这个繁华却波谲云诡的皇宫里,她们一边斗得你死我活,一边又相互扶持渡过一个又一个的难关。到如今,一千多个日夜的防备与揣摩,疏离与靠近,慕容云澈自以为很了解林清婉了,然而,他还是没能读懂她眼中的清淡。
林清婉的心事无人能知,惆怅难言,又复杂深邃。
慕容云澈的心底一时间百转千回,低迷,委顿。
林清婉的心底起了一点点的涟漪,三年了,慕容云澈真的也在意过她。敛目低笑的她,缓缓地抬起头来,深深看着慕容云澈,眉目微扬:“难道皇上喜欢臣妾咄咄逼人的模样吗?”
“至少朕觉得你是将朕放进眼里的,你的眼这么地空而淡,仿佛什么都入不了你的眼,就好像,就好像你的心已经死了。”慕容云澈痴痴地看着林清婉,又怜又怨,林清婉的双眸宁静如水面,骤然倒映了他忧伤的模样。
林清婉心中一顿,疼如坠凿,脸上血色霎时褪尽,脑中不断回旋着慕容云澈的话。她的心真的已经死了吗?林清婉分明听见自己沉稳的心跳声,可是又好像捕捉不到一丝生气。
林清婉转头,目光也不知落在何处,她半边的侧脸融在烛火里,明明暗暗中,突然复杂难言。
她接言:“臣妾所嫁的人不是凡夫俗子,皇宫里不单美女如云,还是非不断,臣妾只想守住自己的心。”
真的如她口中说的这样吗?其实他们心中都明白,林清婉的寡淡薄凉全都是因为顾雪然,她想守住自己心,不过是不愿意忘记顾雪然,她不舍得割断和他有关的一切一切。
慕容云澈淡淡一笑,神色落寞寂寥,颇为自嘲:“你所爱的亦不是凡夫俗子,为何朕没这个福气?”
林清婉皱眉,并不接言。
慕容云澈的心一痛,心中清明,随即敛了忧伤的神色,眉眼含笑:“罢罢,朕没有其他的意思,你不要放在心上。”
慕容云澈觉得自己很悲哀,他是九五之尊,纵观天下,他想要什么就如囊中取物,可唯独得不到一个女人的心。
人生的境况真的很难说的清楚,明明是一些不管痛痒的转变,恰恰是生命中最刻骨最深沉的一次洗礼。慕容云澈自己也不曾想到,昔日他最痛恨的人竟是他心底最割舍不下的人。他爱林清婉,就像林清婉爱着顾雪然一样,都是一场无望的水月镜花。
林清婉摇头,面上亦有些讪然,似觉得尴尬,她把目光定在慕容云澈腰间的那枚平安符上,正色道:“皇上知道黑衣人的身份吗?真的是燕国的死士?”
一提到这事,慕容云澈的眸光陡然深邃起来,他眼中每一道凛冽的目光,都含着凌厉的杀气,清楚地表达了他对黑衣人森冷的恨意,那凶狠而阴冷的表情,恨不得把黑衣人挫骨扬灰。
“朕希望最好不是。”
林清婉猜想慕容云澈的心里已经知道了七八分,现在他唯一缺少的就是契机,两国交战不是儿戏。谋略,胆识,人才,每一环节都须再三斟酌,慎重决定。
林清婉好想开口问他,如果是,要怎么办?会不会一怒之下发兵燕国?林清婉不敢想,也不敢问,或许因为心虚,总以为自己多问一句,慕容云澈的怀疑就会多一分。
慕容云澈见林清婉目光闪烁,疑惑地盯紧她,问:“清婉,你是如何得知黑衣人可能是燕国人?”
林清婉一惊,她以为自己掩饰地很好了,谁想百密一疏。她对黑衣人所有的认知源于她后来的确认,可这一切慕容云澈并不知晓。林清婉的头皮微微发麻,斟字酌句般小心翼翼:“臣妾曾经和黑衣人有过接触,他说话的口音不是云国的腔调,可见他是外邦人。臣妾还听说,黑衣人的身上都有一个燕子图,所以才敢妄加揣测。”
慕容云澈淡淡地应了一声,那神态分不清是幽深,还是复杂,林清婉总觉得慕容云澈没有相信她,她适时地打住,目露倦色:“臣妾乏了,先回宫休息了。”
慕容云澈点头,摸着腰间的平安符,笑意温和:“今日辛苦你了。”
林清婉淡笑,正要说什么,突然有宫女进来,林清婉认得,那是霍芷言的贴身宫女,当下,她眉心微皱,心下掠过一丝不安。
林清婉微微屏住了呼吸,他听见慕容云澈询问她有何事。
那宫女面含喜色,微笑道:“恭喜皇上,娘娘有喜了。”
林清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用余光悄悄看着慕容云澈,只见他同样惊诧,却是不同于他苍白的面色,她在他的眉眼间看到了欣喜。
于是,她缓缓地换上清浅的笑意,声音轻柔:“言贵妃梦熊有兆,臣妾恭喜皇上又添皇子。”
慕容云澈本就子嗣单薄,如今母凭子贵,霍芷言能否抓住这次机会,重新获得慕容云澈的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