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郁。
近日来,皇宫的守卫突然森严了很多,林清婉随意地坐在玉阶上,仰头看着清霜一般的满天月色,清清冷冷地,让人莫名地压抑和惊慌,就好像有疾风暴雨将要滂沱而至。
这样的夜晚就好像是阴沉的大海,海面上风平浪静,底下却涌动着汹涌的水流。
林清婉的心倏忽一突,隐约听见嘈杂的声音,她的心里更加惊慌不定。林清婉掉头,立刻跑上鼓楼,满目都是刀光剑影,明晃晃的冷光让她的心不断地下沉,她怔怔地抽了一口冷气。
那一道道闪烁的白光,凌乱得划过林清婉的眼睛,她呆滞得无法动弹。
她看见黑衣人被侍卫层层包围着,也看见那熟悉的面具,在火光下,泛着猩红幽冷的光。越来越多的侍卫涌过去,林清婉的心渐渐凉了下去,她知道黑衣人若想全身而退已经完全不可能了。
黑衣人且战且退,在同伴的掩护下杀出重围,可也身受重伤,借着阴沉的夜色,他一身的黑衣与四周融成一体。
林清婉的眼前有黑影闪过,她一惊,于惊慌的视线中看见那冰冷的面具沾满血迹,分不清是他同伴的,还是大内侍卫的。
黑衣人狼狈地站在林清婉的面前。那双冰冷无温的眸子极其的疲惫,可依旧布满血光,他身上的杀气丝毫不曾减弱。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之间,黑衣人晦暗的眸光,骤然亮了一下。
黑衣人怔忡,显然认出了她来:“是你。”
黑衣人的身上到处都是刀痕,汩汩地流着血,湿了他大片的衣服。他的目光依旧凌厉,可是也透着无可掩饰的虚弱。林清婉抑制不住心中的酸楚,她的眸光晶莹湿润:“你受伤了?”
“属下参见公主。”黑衣人屈膝,目光触及林清婉身上的宫装时,忽然幽深复杂。
任黑衣人再聪明,也猜不到林清婉竟然就是燕国的天那公主,他只知道她身份高贵,却没有想过,她竟然是他的半个主子。
林清婉在黑衣人的眼中看见了同样震惊的神色,她悲悯地看着他,心底微痛:“上次你死里逃生,为什么这次还要过来送死?皇宫的守卫向来森严,这次更是重兵把守,你也敢贸贸然地闯进来。你可知道,这次慕容云澈势必要把你们一网打尽以绝后患?”
远处,深沉的夜幕下,尽是火把的亮光,那是侍卫开始搜捕逃漏的黑衣人。
黑衣人望着越来越近的火光,瞥一眼林清婉,面无表情地问:“你是放我一条生路,还是捉我到慕容云澈面前邀功?”
林清婉吃惊,以前黑衣人对她有戒备,她能理解,因为那时都不知各自的身份。可如今,两人之间已经没有隔阂了,为什么黑衣人还如此陌生。林清婉迷惑了,在黑衣人的身上,她看到的是他冷漠的防备。
林清婉受伤的眸光落在黑衣人的眼睛里,她淡声:“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如果你不想死,这次,你就一定要相信我。”
黑衣人抿唇不语,眉目冷凝阴沉,任由血液顺着他的指尖滴到地上,他也不觉得痛,可是他脸上嘲讽的神色深深地刺痛了林清婉。
可在不是计较的时候。
林清婉催促道:“他们很快就会搜到这边,你快跟我去明月的房间。”
黑衣人沉思片刻,还是选择相信林清婉,因为他根本就没有选择。林清婉把黑衣人藏好之后,回到自己的寝宫,寂静的房间里,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如鼓的心跳声,剧烈得好像要破胸而出。
林清婉说的不错,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凤霞宫里涌满了人,他们个个手提利刃,眼中闪着阴森的冷光。
“谁人在这里喧哗?”林清婉打开门,不动声色地质问,“三更半夜的你们不睡觉,跑到本宫的凤霞宫来放肆,到底寓意何为?”
为首的侍卫抱拳站出来,道:“请娘娘息怒,末将也是奉命行事,若有得罪的地方,望娘娘体谅。”
林清婉蹙眉,装作惊讶的样子:“出什么事情了吗?”
“娘娘不知道吗,今夜有刺客闯入,末将正在搜捕刺客。”
林清婉微微侧身,退到了一边:“既然你们奉命行事,本宫自是没有阻挠的道理,你们请便。”
那人盯着明月的门看了许久,惊诧地问:“为何不见明月姑娘?”
林清婉解释道:“明月身体不适,太医嘱咐她要多休息,所以她一早就躺下去休息了。她的门是从里面反锁的,刺客根本就进不去,你们还是不要打扰她养病。”
“此事事关重大,若有一点差池,末将担当不起,还请娘娘叫明月姑娘开门。”那人不依不饶,态度却是诚恳谦卑。
林清婉不禁恼怒,冷厉的目光扫视了一圈,冷冷地拂袖,道:“本宫与皇上夫妻情深,怎么会做出窝藏刺客这等荒唐的事情来。你们执意要搜,也不是不可以,本宫只是担心你们在本宫这里浪费了这么多的时间,黑衣人可能早已经逃出去了。”
侍卫面面相觑,都不敢轻举妄动。
“刺客在那边。”
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声。
大家抬头,果真看见有个黑衣人掠过夜空,身姿并不矫捷,看样子伤得不轻。
“对不起,打扰娘娘休息了。”侍卫对着林清婉行礼,然后手一挥,大声道:“快追。”
林清婉望着漆黑的夜空,唇边挂着浅浅的冷笑。此黑衣人非彼黑衣人,她是林清婉的心腹,是林相放在他身边保护她的人,那些大内侍卫根本就追不上他,因为他和他们一样熟悉宫中的地形。
凤霞宫又恢复了夜的安静,林清婉松口气,左右张望了一下,才旋身进屋,却是明月的房间。
明月简单地为黑衣人止血包扎。
黑衣人至始至终都没有摘下面具,清清淡淡的声音和善了许多,他盯着眼前的瓶瓶罐罐,问:“你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名贵的刀伤药?”
林清婉的目光也落在那些药瓶上,扬唇:“自从我确定了你的身份,我总觉得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完,林清婉别具意味地看了黑衣人一眼。
黑衣人别过头,回避林清婉忽然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那样的目光太凌厉,刀子一般,令他浑身不自在。
谁都没有讲话,这样的沉默总教人无所适从。
林清婉咬唇:“父皇要你刺杀慕容云澈?”
“是。”黑衣人应了一声。
“然后呢?”林清婉无声苦笑。
黑衣人波澜不惊地说:“趁乱发兵攻打云国。”
林清婉心中暗想的和黑衣人说的并无二致,燕皇还是如此沉不住气。如果慕容云澈这么好对付的话,那么,这十几年,她和林相也就不用费了那么大的周折,做了那么多伤害无辜的坏事。
林清婉幽幽开口:“你们的计划是不可行的,还是赶紧回燕国,保留一些实力。他们都是你的伙伴,都是满怀信心而来,却落得魂归他处的下场。你和慕容云澈交手几次,应该知道他的手段,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黑衣人眼神一冷,格外地摄人,他说:“做大事本来就要所牺牲,畏首畏尾如何能成就一番事业?”
林清婉似戏谑似认真地问:“接下来你们要怎么做?”
黑衣人飞快地看她一眼,也仅仅只是看她一眼。
林清婉深敛了唇边的笑容,面色也冷峻起来,她静静地看着黑衣人,看得他如坐针毡。
黑衣人迟疑道:“皇上说此时不用公主插手。”
“什么意思?”林清婉的眉间凝愁,紧张地看着黑衣人。
“皇上要我转告公主一句,如果公主一心想做慕容皇室的皇后,皇上成全你。”黑衣人的声音很小声,可足够林清婉听得清清楚楚。
林清婉的脸色死灰一般,好像被抽干了力气,她颓然地步步后退,眼中的雾气迷蒙了她的双眼,她忽然看不清人性。林清婉微微勾唇,笑得无比凄凉:“父皇是不是还说,如果我冥顽不灵,还可以杀无赦?”
林清婉很想知道,燕皇到底有没有当她是他的女儿,虎毒不食子,为什么他就这么地容不下她,吝啬得舍不得给她一点父爱?
林清婉心中寒凉,她做了那么多的事情,难道燕皇都没看到吗?她缓缓地蹲下身子,双臂紧紧的抱住自己,她的双肩瑟瑟地发抖着,不停地颤抖着,好像是从心里一直冷出来,冷得她的心都痉挛了。
黑衣人无言以对。林清婉这么伤心,他这么忍心再雪上加霜。
“天悠,她好吗?过的开心吗?”说起天悠的时候,林清婉的灰暗的眼眸闪过一丝柔光,如今在这世上,天悠是她唯一的牵挂。
“只要我们早日完成人物,公主不就可以天天陪在天悠公主的身边,一家团聚。”
黑衣人原是一番好意,却将林清婉伤得更重更深。
一家团聚?林清婉抬头看着黑衣人,很无助的模样。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的母后无故病死,她的父皇又舍弃了她,如何还有一个完整的家?
“你今晚就先在明月的房里休息,等天快亮的时候,也就是守卫最松的时候,我设法送你出宫。”林清婉木然站起身,擦干脸上的泪痕,眼神空洞无光。
她往外走,过门槛的时候,还险些被门槛绊倒,她扶着门框,指甲深深地嵌进木框里。她和燕皇是最亲的血亲,可是她们之间,那么地冷漠,那么地生疏,那么地无情。
林清婉的心里疼痛不已。
她垂下双手,终于跨过那道门槛,她告诉自己,不要难过,然后真的不会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