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河的对岸。
缥缈的夜色里,林清婉被一个黑衣人紧紧地搂在怀里,毫发无伤,他是救她的人。
林清婉渐渐镇定如初,她下意识地抬眸,看见一副冰冷的面具,在月光下闪着幽冷的光。然后,她的目光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清冽如水。她怔然,这样的眼神似曾相识,但这样的熟悉转瞬即逝。
“你可以放开我了。”林清婉的语气淡淡的,眉眼之间似有不悦,被一个陌生男子这样搂着,就算他救了她,到底是男女有别,林清婉的心底羞愤不已。
黑衣人幽幽低笑,搂着林清婉的手微微缩紧,戏笑:“不放又如何?”
黑衣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林清婉的脸颊,夜色幽深,他清清楚楚地捕捉到林清婉起伏的呼吸,他猜想她一定气的满脸通红,他不禁轻扬唇角,心情舒畅了大半。
林清婉眼中闪过一丝厌恶:“我已经为人妇,我也惧怕流言蜚语,公子既然有心救我一命,又何苦把我推进另一个漩涡?”
闻言,黑衣人身体一僵,松开了林清婉,酸楚的神色凝固在愕然的表情里。
相逢恨晚。
黑衣人心头涩涩的。脸色在这一瞬间变得苍白。
他定定看着林清婉,眉宇之间的黯然若隐若现,他抿唇苦笑,暗笑自己自作多情。不过须臾,他面容冷淡,戏谑地对她说:“你是顾雪然什么人?情人?朋友?我可听说他的夫人半死不活地缠绵病榻。”
林清婉忿然,面色一沉,很是难看,连声音也跟着冰冷起来,略有嘲弄:“你对顾雪然不是已经了若指掌了吗,怎么会不知道我是他什么人?”
黑衣人一怔,他不是真的想要羞辱林清婉,他只是想岔开话题,只是想隐藏对林清婉异样的情怀。可是,林清婉愤怒的表情说明了一切。
他知道,他第一眼见到她,就已经暗自倾心于她。他和林清婉并不是初见,只是他不能对林清婉明说,其实他们是见过的。
黑衣人抬头遥望着夜空,他的瞳孔宁和安静,里面映着璀璨的繁星。他忽而轻佻地笑了起来:“嫁人了,还出来私会情郎,你这妻子做的可真是贤慧。”
被黑衣人这么一激,林清婉又羞又愤,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横眉怒对:“你不要胡说八道。”
“你和顾雪然真的没有什么,你不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是死是活?”
经黑衣人一提醒,林清婉恍然记起来,顾雪然还身陷险境,她的目光越过黑衣人的肩膀,看向河对岸。那边刀光剑影,俨如一个修罗场。只是隔着一条河,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混乱的打斗中,林清婉一眼就看见顾雪然焦虑担忧的眼神,正急切地看向她,含着万般的愧疚。
夜风中,林清婉如瀑秀发随风飘扬,宛若谪仙。不知为何,她的眼眶轻轻地湿了。
忽然,万籁寂静。
黑衣人忽然眉头轻拧,林清婉眼中如雾一般的水汽,氤氲了他的心情,他的心竟也跟着潮湿起来。
他的眸光一顿,幽深如潭。
“你喜欢他?”黑衣人的声音很低沉,仿佛透着某种难言的怅然和落寞。
林清婉心中一痛,落在顾雪然身上的目光忽的深沉复杂,她低喃:“我喜不喜欢他,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于你有何关系?”
林清婉眸光一转,不着痕迹地扫过黑衣人的脸。她的唇角微微翘起,带着可有可无的质问。
黑衣人一震,脸色微变,他感觉有股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黑衣人眸光一沉,换上冷漠的神态,口气生硬:“你最好回答我。”
林清婉如梦初醒,婉转的声音,清清脆脆的,她嗤笑:“如果不呢?”
黑衣人和林清婉对望一眼,面色平静而冷淡,他问林清婉:“如果顾雪然一定要死,你愿意为他死吗?”
林清婉不懂黑衣人为何如此反复无常,他似乎知道她和顾雪然许多的事情。
林清婉心中一凛,冷冷清清地看着黑衣人,扬唇冷笑:“你和他们是一起的?刚才为什么要救我?”
黑衣人忽然抚上林清婉的脸颊,黑白分明的冷眸里渐渐褪下肃杀之气,他的手指慢慢地游离,邪魅地勾起唇角:“只要一个人死就可以了,如果你和顾雪然只是点头之交,我不会为难你。我既然救你,就不想看着你死在我的手上。”
黑衣人言辞切切,冷魅的轮廓在月色下,变得柔和俊美。
可惜,林清婉不会相信他,她已经把他划分到敌对的立场。
“如果我喜欢他呢?”林清婉轻轻地笑,目光冷清而疏凉,那里面的戒备和探究昭然若揭。
黑衣人的言行举止怪异而不合常理,林清婉总觉得黑衣人的声音和眼神是她听过的和见过的,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
“那你就要和他一起死了。”黑衣人掠起林清婉的秀发,放在鼻尖轻嗅,姿态慵懒优雅。他微微低着头,眼角眉梢凝着浅浅的淡笑,如果不是骨子里沁透出来的冷意,迷离月色下,河水粼粼,这样的画面该是一幅多么的完美,多么的潋滟。
林清婉的双眸闪着光,散发着森森寒意,她快速地扬手,想掀开黑衣人脸上的面具,然而,手还没触摸到,就被黑衣人扼住手腕,黑衣人的眼神顿时凶狠起来,他冷声警告:“你若聪明,就不要自寻死路,我救你,并不代表我不杀你。”
林清婉无所畏惧地盯着黑衣人的眼睛,郑重其事地问:“我们是否认识?”
黑衣人一怔,冰冷的神态间犹有一丝隐晦的哀伤,目光微闪,淡声:“我们不认识。”
语毕,他手臂一挥,不再看着林清婉,冷若冰霜道:“你走吧,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林清婉一怔。
对岸,腥风血雨,阴霾重重。
林清婉心有戚然,生和死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不管那些黑衣人是否心甘情愿地为别人卖命,生命都是珍贵的。
她恳切地看着黑衣人:“你能不能叫他们停手?”
黑衣人身姿挺拔伟岸,目空一切地负手而立。他的眼里很空,好像什么也装不下,里面清冷无温。他斩钉截铁地拒绝林清婉:“不能。”
林清婉并无愤怒,这样的回答已在她的意料之中。他们是杀手,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他们冷酷残忍,但他们不会背叛自己的主人。黑衣人并非没有感情,只是他的感情不是对林清婉。
“你是什么人?”林清婉的心砰砰地跳,她屏住呼吸,生怕泄露了内心的紧张。
黑衣人的目标是顾雪然,也可能和刺杀慕容云澈是同一批人。她想起他们身上的燕子图,心底微微发紧。
黑衣人语气轻缓,眼神复杂:“你到底是走还是不走?”
林清婉摇头,指着黑衣人的肩头:“你的身上是不是也有一个燕子图?”
黑衣人身形一顿,双眸一亮,杀气乍起。他的目光直直撞进林清婉的眸底,随后又把震惊的神色掩饰得不着痕迹。
“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你非要自寻死路,那我成全你。”黑衣人冰冷的声音邪魅到了极点,他忽然掐住林清婉的脖子,朝着对岸,大声喝到,“顾雪然,如果你不想她死,叫大内侍卫都停手。”
顾雪然震颤,心底不由地恐慌起来:“你不要伤害她。”
大内侍卫退到顾雪然的身边,剑尖指着黑衣人,摆出严阵以待的姿势。
顾雪然远远地望过来,他说:“你为非是要我一条命,我给你就是,只求你放了她。”
黑衣人和林清婉皆是怔愣,而后嘘唏。顾雪然那样骄傲的男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甘愿放下身段去委屈求全,还义无反顾地可以为她去死。这样纯粹的爱,令人动容震撼。
顾雪然的目光那样坚定,轻易地让林清婉满眶含泪,她无声落泪。
“清婉,和你一起经历那么多的生生死死,能为你而死,此生,我无怨尤。”顾雪然悠悠地笑,他的笑容清澈干净,如晨风,如朝露。
他笑靥如花,温柔的眼神忽然惆怅,他痴痴地问:“清婉,你是否还恨我?”
林清婉豁然吃痛,泪眼婆娑:“顾雪然,你听着,我不要你为我生为我死。如果你还觉得你亏欠了我,那就请你用你以后的人生好好的对待圆月。如果你我之间,注定要生离死别,那我希望死的那个人是我。”
“清婉,你什么都要和我争,连死你也要我和争。”顾雪然微微一笑,哀伤入髓,她们终于两心痴守。但,为何总是不能如愿。
“顾雪然到底是你死,还是她死?”黑衣人又加重了手中的力道,催道。
顾雪然微微一笑,一双明亮的眼眸欲语还休,他猛然夺过侍卫手中的剑,缓缓闭上眼睛,作势就要自刎。
电光火石之间。林清婉的心跳刹然停止。
“不要。”林清婉撕心裂肺地大喊,泪如雨下,乞求着:“不要,雪然,不要。”
顾雪然握着冷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上,眼角有泪光,他满心悲戚,默念:“清婉,清婉…。”
声声的呼喊在唇齿间缠绵辗转,顾雪然比谁都明白,他和林清婉各自的身份,注定她们无法在一起,甚至在这临死前,连心底的话都不能尽说。
这一生,她们只能如此。
林清婉珠泪满眶,千万酸涩涌上心头:“雪然,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自私,世间上有一种恩情真的是一辈子都还不起的。你死了倒无牵无挂了,可是我呢,我要怎么去继续我往后的日子?你以为当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在我的面前,我还可以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吗?当什么也不曾发生过,当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你真心真意地为我好,就是要我每日活在悔恨和内疚之中吗?”
“只要活着,就还可以看见希望,清婉,人生短短几十载,你就借我这几十载,让我活着你的心里,和你日夜相依。生前,我兑现不了我的承诺,那死后,让我了无遗憾。可以吗?”顾雪然笑了笑,如斯惆怅,他明朗俊逸的面容布满了忧郁。
顾雪然的倔强和坚持,令林清婉无限悲伤,她了然无论她说什么,都改变不了顾雪然的决定。林清婉的眸光忽然晦涩幽深,就在她不动声色地望着顾雪然的时候,她的心里豁然清明。
林清婉朝着顾雪然浅浅一笑,露出雪白的贝齿:“雪然,我还有重要的话跟你说,你等我。”
她转头,愤怒地对着黑衣人命令到:“带我过去。”
黑衣人微愣,深思了片刻,揽过林清婉的腰身,轻点足尖,飞身掠过河面。夜风微凉,林清婉却觉得清爽,她一袭白衣飘飘,眉眼似画,好像有无数的星辰撞进她的水眸里,闪亮如星空。林清婉抿唇浅笑,也就是在霎那,她使劲全身的力气,曲起手臂,用手肘狠狠地撞向黑衣人腹部。黑衣人吃痛,分了神,和林清婉双双落水。
河面激起层层水花,涟漪不断地向外扩散,渐渐平静如初,闪着粼粼的波光。
突然,天地间,声声的悲喊,久久响彻。
顾雪然猝然心碎,他双手一松,冷剑落在地上。他灰败地跪在地上,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