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盛世,繁华夜市,辉煌灯火,分不清天上人间。
星光。烟火。
清辉满溢的长街。
林清婉在前。
顾雪然在后。
林清婉有一颗剔透的玲珑心,她知道顾雪然在自己的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亦步亦趋。但是,她始终没有回头,她出宫,拒绝与慕容云澈同行,恍如某个寂寞如歌的瞬间,她只想一个个静静地走一段路。
有人在河边放花灯,她便停下来,望着随水逐流的花灯,绰约有致,缱绻旖旎。她悄然低叹,为何明知情事最伤人,却还有那么多的人前仆后继。
她忆起,曾经顾雪然也为她放过一盏花灯,在众目睽睽之下与她十指相扣,紧密缠绵。而她,也天真地以为是上天赐的一段良缘,最终却被这绽放与人前的爱情弄得满身伤痕。曾经沧海难为水,再想起这些,恍然是一场前尘故梦。
林清婉浅浅一笑,极力隐藏心底的突起的涟漪。
河面盏盏花灯漂浮,在灯火的映照下,澄澈的粼粼河面闪耀着点点光辉,依稀能看见林清婉的身影,形单影只,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顾雪然在林清婉的身后站了很久,心下忽然疼了起来,那丝丝清苦的孤寂在心头纠缠不休。明明近在咫尺,却相背无言,他依然有一颗炙热的心,渴望爱,或是被爱,一直都没有变过。
夜风轻拂,花灯飘得更快也更远了,沉静的水面,破碎的剪影,忽然对影成双。
“我以为你就跟在身后不出来了呢。”林清婉淡淡地笑,犹如盛放的芙蓉花,清雅高贵,芳华毕现。
“你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跟着你的?”顾雪然面容清俊秀美,并没有被拆穿后的尴尬,他长身玉立于河岸,负在身后的双手微微合拢握拳,挺拔的身躯有遗世独立的傲然。
林清婉凝思静想,是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呢?是心底某个笃定的声音,告诉她顾雪然一定会跟着她;抑或是慕容云澈牵着她的手经过顾雪然身边的时候,故意停留的一刹那,她的余光瞥见了他眼底的一闪而逝的暗光;还是在千万人当中,她的世界仿若安静无声,轻易地听出了那熟悉的脚步声,沉稳有力,声声叩击着她的心头。
林清婉百感交集,心头涩涩地,她忽然转身看着顾雪然,看了很久才问:“为什么要跟着我?”
顾雪然原打算只是默默地跟着林清婉的身后,一个恍惚的瞬间,顾雪然怔然了片刻,他还没想到答案,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的用意,除了守护林清婉,是否还有其他的情感穿插其中。
短暂的沉默过后,顾雪然的表情平静如水:“是皇上的意思。”
或许这是个不错的回答,然而事实上,也的确是这样。慕容云澈对他说,帮朕照顾好清婉,个中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但顾雪然的心里更清楚,他不能破坏游戏的规则,他和林清婉已经错失了太多太多的时间,往后的日子里,也许,就这样相错一辈子吧。
林清婉心中微痛,一道亮光在她清亮的眼眸里沉寂下去,那是深埋在心底,同样对爱的渴望。月色如水,林清婉微微仰头,抿唇不语。
“皇上遇刺的事情,你知道吗?”顾雪然忽然又道。
风云顿起。
林清婉平淡的心湖瞬间激起千层浪,如汹涌的潮水,淹没她所有的感官,她黯然的眸子略带震惊,以及莫名的焦虑,她的心像破了一个大洞,有许多的恐慌和无措,填补不完。
林清婉愣住,心下一沉,便是愁眉深锁:“查出是何人所为吗?”
她的心有些不安,有些彷徨,像是感知了一些无法更改的未来,燥热的夜风中夹染着凛冽的寒气,她的双手冰凉无温。
顾雪然的目光久久停在林清婉的脸上,眼中闪过些许的犹豫,他说:“那些刺客的身上都有一个纹身,是燕子图。”
林清婉脸色渐白,眼神微颤:“会不会是有人栽赃家伙?”
燕皇等不及了吗?
林清婉的心里几起几落,她不相信燕皇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情来,给慕容云澈留下这么重要的信息去指证他。可是她不得不信,刺客身上的燕子图是骗不了人的。不单她一个人知道,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一旦纹上燕子图,终身都洗不掉,那是燕国皇室的暗卫的最高荣誉。
“难道有人想挑起云国和燕国的战争?”林清婉一惊,深敛眼中流露出的惊惶,表情又恢复到原先的淡静,“很有可能是有人恶意中伤燕国,只要两国战事一触即发,不论哪一方赢了,都会元气大伤。到时候坐山观虎斗的那个人便不费吹灰之力地攻陷两国,成为最大的赢家。你说谁对云国有这么深的仇恨?”
林清婉抬头看着顾雪然,看见他一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她心中一凛,把所有的心事和担忧都压在心底。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我们眼睛看到的那样,清婉,你为什么不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一切?事情并没有多复杂,也没有第三方无事生非。事实的真相很有可能就是燕皇正在谋划见不得光的阴谋,也就是他想吞并云国,于五湖四海之中,做一个真正地,也是唯一的王者。”顾雪然句句紧逼,他笑了,笑容冷漠,凌厉的目光越发地犀利如薄刃,没有了往日的温润。
林清婉没有招架的能力。
她清淡的花容惨淡无光,甚至还布满了一些的愁云惨雾,她渐感力不从心。她宽大的衣袖,在夜风里,翻滚如海潮,沾染了潮湿的水汽,林清婉不由地轻颤了一下。
“你很冷?”顾雪然微微心软,望向林清婉的眼神不再锐利如刀锋,恢复了本有的清澈,满含怜惜。
林清婉蓦地惆怅起来,目光一冷:“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慕容云澈并不想我知道?”
顾雪然倏忽一惊,脸上有浅淡的酸楚:“你现在连我也不相信了吗?你怀疑我的一言一行都是别有用意?”
林清婉的神色间没有任何的波澜,她的眼眸像一汪幽潭,含着那么深的责怨,却隐而不发。
她笑了笑,凝重的面色依旧没有缓和半分,她似嘲似讽:“我为什么就不能怀疑你,我为什么还要再相信你?慕容云澈遇刺不是一件小事,你不会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按理说,应该是广发公告全力通缉刺客,可是你们没有这么做,说明了你们还不想打草惊蛇,你们有更周密的计划。慕容云澈不告诉我,除了担心我会忧心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害怕我会坏了他的布局。”
“你怎么会这么想?”顾雪然惊讶地看着林清婉。
她秀眉一挑,凛冽轻笑:“有这样的想法很合理的,不是吗?”
忽然。
一阵风过,顾雪然的眉心一片疏凉,带着滚滚的杀气,势不可挡地直刺过来,一道寒光骤亮,划过他的眼睛。
“不好。”顾雪然立刻把林清婉护在身后,全然忘记了他也是血肉之躯。
入目处,是数十个杀气凌厉的黑衣人,似是从天而降,不多时便纷涌而至,将林清婉和顾雪然团团困住。
黑衣人个个手持长剑,表情残酷冷漠,冰冷的眼眸里满含杀机,像地狱嗜血的幽魂,如霜月色下,更加地诡异恐怖。
周遭的人都被这样肃杀的氛围吓得四处逃窜,河面上那一盏盏花灯依旧安然地随水而流,看起来却分外的狼狈。
黑衣人也不多言,他们提着剑,挽了个剑花。月光下,剑光闪耀,林清婉眼睛微眯,两鬓的垂发微微飘扬,耳边像有一阵疾风掠过,疏冷寒凉。
几乎是在黑衣人发起进攻的时候,又有一批人从四面八方凌空而来,剑尖指着先前的黑衣人,直直地冲过来。林清婉认得这些人,是宫里的大内高手。
她的嘴角忽然有笑意在荡漾,慕容云澈怎么会如此大方,为她和顾雪然牵线搭桥,原来她不过是引黑衣人自投罗网的诱饵。林清婉的心中清明了许多,如果没有她想出宫走走,顾雪然有何理由陪在她的左右,又如何能有如此精彩的一番布局。顾雪然是慕容云澈的股肱重臣,必然是黑衣人下手的对象,若是在平时,想近顾雪然的身都难比登天,何况是取他性命。不可否认,慕容云澈是个优秀的猎人,她懂得借着七夕佳节普天同乐的日子,为黑衣人制造了如此难得的机会,他一招引蛇出洞,势必要让这些黑衣人有来无回。
林清婉和顾雪然被大内高手保护起来,她的眼帘微垂,阻隔外面的剑气,她的视线下方是大内高手挺拔的身躯,他们正站在她的面前,为她圈起一方的安宁。林清淡定地站在原地,疏凉的眸底没有一丝的惊慌。慕容云澈在城楼上对她说的话,林清婉没有忘记,她愿意相信慕容云澈,她不恨他的算计,因为她不爱他。
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每一个人的剑招都狠毒辛辣,招招致命,狰狞苍白的剑光像一条条灵动的银蛇,在林清婉的视线里游动。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恶的血腥味,林清婉分不清那些断骸残肢是属于谁的,她的心底阵阵发寒。她步步后退,浑然不觉已经退到了河岸,她一脚踩空,整个人凌空抛起,她尖叫一声,闭上眼睛,等待落水的那一刻。
现在,每个人都自顾不暇,离她最近的顾雪然都拉不到她的手,她还能期盼谁来救她。
今夜,或许就是她的魂归之日,要么成为黑衣人的刀下亡魂,要么葬身河底。这样想着,林清婉心里凄然,她猛然睁开眼睛,想最后一次看着顾雪然,却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轻轻地飘了起来,好像被人抱在了怀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