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至中天,明月如霜。
慕容云澈临水而立,挺拔的身躯映在潋滟的湖水中,风一吹,湖面微微荡漾,人影晃动,碎了。
默然。
身后传来淡淡的紫薇花香,在这清冽的月色中,也染了几分薄凉的寒意,瞬间,又无迹可寻。
“清婉,她…”
慕容云澈潸然顿口,望着湖面出神。
显然,这是一个多余的问题,他的心里清楚答案将会是如何。
霍芷言静静站在他的身侧,望着他伟岸的身影,眼中有泫然欲下的悲戚,分外的清晰。
慕容云澈眉间浓郁的惆怅,不是因她。
一时间,各自沉默。
半晌,慕容云澈的眸里跳跃着复杂的星火,那里面有昭然的期盼,他忍不住又问:“她有没有说什么?”
“姐姐对皇上还有一些误会。”霍芷言的声音很轻,此刻,她的心里寂静一片,哀莫大于心死,说的,或许就是这她此刻的心情。
借着月光,她看见慕容云澈眼中燃起的希冀,陡然寂灭,紧抿的唇,微微地掀开,有森冷的笑意。
慕容云澈苦笑,他笑自己自做多情。
他竟对林清婉低头,还有一点想她了,没有她在身边,慕容云澈觉得心空落落的,像少了什么。
这异样的情愫,在心里,不明朗,难确定。
“她拒绝了朕。”慕容云澈的双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向阴鸷的冷眸里,显露出如此落寞的伤感来。
也拒绝了他欲向她打开的心扉。
慕容云澈曾对林清婉许诺,此生不会负她,会让她相信帝王的真情。而林清婉领悟到的君无戏言,是慕容云澈亲手把她关进咸园,她眼中悲愤的火焰,燃烧的全是不堪回首的过往。
两人越闹越僵。
起初,慕容云澈心有怨愤,怪林清婉当真如斯倔强,骄傲得甩袖离去,还告诉他从未将真心托付于他。慕容云澈的心里一阵失落,还有一些隐隐的闷痛,他从不屑留一个心不在他身上的女人在身边,可现在,他已经为这样的女人失了心。
“清婉,你一定是我慕容云澈唯一爱过的女人。”
这话,原是真的。
真正叛离的人,不是林清婉。
是慕容云澈,他叛离了自己的心。
“为何清婉如此难以驯服?”
慕容云澈的眼中含着许许多多的惆怅和落寞,迷离如月晕,轻易地让霍芷言体会了心痛的滋味。
幽深的冷光在霍芷言的眼中一闪而过,猝不及防地,像一道闪电,划开了她心中的淡静。她咬着嘴唇,凄婉的目光渐渐蒙上一层冰霜,她暗暗告诉自己,一切才刚刚开始,又何必徒增悲伤,惹人笑话。
如是这般安慰自己,霍芷言疏凉的眉目渐渐有了神采,淡淡道:“夺城掠池,难在毁志;而夺心索情,难在攻心。”
慕容云澈蹙眉,眉心拢有一撮阴郁,恼怒霍芷言不加粉饰的嘲笑。可事实上,霍芷言并非这个意思。
“你也认为朕很无能。”
慕容云澈拂袖,淡淡的龙诞香钻进霍芷言的鼻腔里,和夜间清凉的空气混在一起,明明那样令人心生惬意,却有一股彻骨的寒意。
“皇上还是忘记姐姐的好,不论你们是何立场,都不会有结果。”霍芷言心中微堵,说话便失了分寸,“你这般为她伤神,她终究还是不知道。”
慕容云澈勃然大怒,霍芷言似乎触痛了他心底最隐秘的那根弦,冷然道:“不要对朕的事情妄加评论,芷言,一个林清婉就叫你嫉妒得失了理智,你是不是想故技重施,像对付静妃那样铲除她,如今,她已经困在咸园里,已经不能威胁你了,你有什么好害怕的,朕说过,朕不会扔下你不管,你在朕的心里一如当初。”
这是慕容云澈第一次对她露出这样凶残的目光,而且还是因为别的女人,她眼中的泪,猝然滴落。
人生如此荒唐,她好像失去了一样对她来说极其重要的东西。
霍芷言仰起惨白的玉颜:“真的一如当初不变吗?臣妾什么都没说没做,皇上就紧张成这个样子,臣妾不过是希望皇上不必再为情所累,为何皇上觉得臣妾如此小肚鸡肠?”
胸腔一滞,霍芷言的脸色更加苍白,爱情都是这样让人肝肠寸断的吗?
“芷言,是你教朕的,人不可以做错事情。朕无法忘记你的所作所为,只要朕一闭上眼睛,朕就会想起我们那无辜的孩子,那是我们的孩子,亦是你的骨血,朕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更没办法接受你。”
霍芷言的心尖,不由地轻颤,像有冷风吹过。
她不明白,她问:“臣妾一心只想博取皇上的欢心,臣妾再是倾城倾国,也有人老珠黄的时候,臣妾只是想在自己年华正盛的时候,为自己多争取一些恩宠,如果皇上也曾站在臣妾的角度上,那么,臣妾又有何错?”
皇宫是个不简单的地方,为了自己的将来,偶尔做些违背良心的事情,又有何妨?
霍芷言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她当然不会明白,皇宫里有太多这样的女人,慕容云澈害怕了,也厌倦了。他贵为帝王,身边从来不缺女人,但是他的眼中时不时地流露出落寞和孤寂来。
“芷言,你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有错?”慕容云澈负手而立,望着霍芷言的目光清冽无情,还隐隐地含着一些的失望。
霍芷言坦然迎向他的目光,目光灼灼,心中并无一点愧疚,理直气壮地问:“对错向来没有绝对,臣妾也想逆来顺受,但是,臣妾遇见的人是皇上,后宫是个尔虞我诈的地方,那些表面上看起来温婉娴淑的人,哪一个不是两面三刀?”
慕容云澈怔了怔。
隔着氤氲的水雾,慕容云澈望着波澜不惊的霍芷言,突然觉得她明艳的容颜模糊不清。
慕容云澈“呵呵”地傻笑,模样有些伤心,他蹙眉,问:“朕有佳人三千,难道就没有一个人心地纯真善良吗?芷言,曾经的你,不正是这样的人吗?”
慕容云澈至今无法忘记初见霍芷言的时候,她胆怯娇羞的神色,那眼神明澈纯清,让他心神荡漾。那时,慕容云澈初次宠幸霍芷言,她躺在他的怀里,笨拙得有些无措,微低着头,露出一小截的粉颈,那模样我见犹怜。慕容云澈忍不住抬起她的下巴,她温柔的目光,盈盈地,像盛着一池湖水,闪着清亮的水泽,欲语还休地看着他,眼里全是少女的情怀。
那一刻,慕容云澈的心动了一下,似是一眼万年。
他说:“朕喜欢你。”
这便是霍芷言为什么盛宠不衰的原因。
霍芷言微微一愣,目光缥缈,笑容苦涩。
她说:“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惩罚不是让人欲死不能的酷刑,而是无力改变的事实。当初是我们太幼稚,轻易地就相信了爱情,天真地以为眼前的一切就是永恒,完全不曾想到,唯一不变的,不是夫妻情分,也不是海誓山盟,而是命运的捉弄。”
所有不幸的事情,一一在她的身上体现,千百年来,同样的伤害,她没能躲过去。
她微微一笑,心中清明,得到比失去更残酷。因为,曾经得到过,所以,狠狠地刻尽骨血里,日夜回忆,于是,倍加的痛苦。
盛夏的星夜,悲痛而苍凉。
然后,相互怨怼的两个人,缓缓地转身,背道而驰。
后来。
覆水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