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数日。
某一天傍晚,惊雷乍起,雨势磅礴,雨点弹跳似珠,吵醒了正在熟睡的林清婉,她幽幽醒转,慵懒的姿态透着一丝的妩媚。
灰暗的天空,忽然有破空而出的光亮。
不经意地对上一双冷眸,那一汪阴鸷的深潭,藏着不怀好意的深笑,正玩味地看着她。
林清婉的眼中渗出深深的厌恶来。
她骤然清醒,目光凛冽的一瞬间,她弯唇讥讽:“王子看够了没有,本宫听闻王子为人古怪,却万是想不到,原来王子还喜欢偷窥别人睡觉。”
触到林清婉略带讽刺的冷笑,多特的眼中没有波澜,他似笑非笑地扬起唇畔:“本王也没有想到,女人还真是红颜祸水。”
石破天惊。
林清婉眸光雪亮,聪颖如她,一点即破。
她顿然一惊,定在当场,她不敢揣测多特话中的深意,这话的背后无外乎两种结果,要么是她赢得了慕容云澈的心,他愿意为她付出一切;要么就是慕容云澈平时对她的宠爱不过是一次又一次的政治投机,他任她在凌国自生自灭。
也许现在,也是她看清慕容云澈的时候。
就是这怔愣的片刻,也足够她伪装好仓皇的神色,林清婉嫣然一笑:“王子未免将一切想的太过天真,你以为区区一个女人可以左右一个帝王所要做的决定吗?”
“本王相信自己的眼光,你不是一般的女人。”多特的脸上闪过一丝兴奋,径自坐下来,自斟自酌地抿了一口香茶,问“:要不要我们来打个赌?”
林清婉面色冷凝,问:“你想怎么样?”
说这话的时候,林清婉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很多时候,她都希望自己只是庸脂俗粉,不必太聪慧,也不必芳华绝代,更不需有多尊贵显赫的身份,可以找一个真心待她的人,觅一处幽静的地方,或操琴,或对弈,两人相守一生。
“你似乎不是很感兴趣?”多特微微蹙眉,放下了茶盏,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林清婉不由得冷哼,眸中似有寒气森森的云雾,清冽逼人。她语音轻缓,说:“你们这么多人,本宫只有一个人,又怎么斗得过你们。”
幽暗的光线里,多特棱角分明的侧脸深沉而邪魅,他剑眉微扬,笑眯眯地问:“你就不为自己打算一下,你非池中之物,难道你甘心任人宰割?”
林清婉端详了他片刻,讪讪地瞥一眼:“我该如何为自己打算,对你而言,我是你们凌国的人质,可是对慕容云澈而言,我可能就只是他那么多女人其中的一个。”
窗外,雨帘如烟似雾,夹着冷风扬起层层幔帐,有很重的湿寒之气。
林清婉浑身一颤,滑进柔软的被窝,只露出一双精明清冷的水眸,静静地平视多特。
“林清婉,你心里是不是很清楚你的夫君不会顾念夫妻之情?”多特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去,他突然很认真地问她,除了探究,还有一闪而逝的怜悯。
林清婉骇然,前途漫漫,她从来不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别人的手中。可是,多特的话还是勾起了她心底的隐痛。
她想起慕容云澈那张冷漠的脸,她知道即使慕容云澈真的没有顾及她,那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和江山社稷,她是不能责怨他的,男人间的较量,首先牺牲掉的都是女人,好似女人天生要为了男人的野心而倾尽所有。
再回神,林清婉眸子清淡无波。
“大多太过妇人之仁的皇帝都做不长久,王子残戾嗜血,不就是为了要铲除异己,扩大自己的势力吗?”
她似是而非地苦笑,心底难免有些心寒,想的再明白又能如何,她到底是一个女人,到时候她情何以堪。
她何其骄傲,她可以输掉性命,亦可以输了心,但不能输了尊严。
多特诧异不已,心里生出一丝冷意,林清婉的确是个厉害的角色,他很庆幸自己没有继续与她为敌,不然他就是不输得一败涂地,也会元气大伤。
“你倒是坦然,如果慕容云澈不懂得珍惜你,那么他就不配做一个贤明的君王。”短暂的惊颤过后,多特对林清婉有了更深的钦佩。
林清婉望着他的一双眼犀利清明,口气微冷:“话别说的这么动听,毕竟,你也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人。”
留在多特唇边的笑意愈加地邪气,他伸了一个懒腰,漫不经心地问:“又被你看出了什么?”
林清婉缓缓弯了唇角,声音低沉而缓慢,她问:“你猜,如果慕容云澈答应了你们所有的条件,德欢公主会不会回心转意呢?”
多特愕然,冰冷的眼里散出浓重的悲凉来,心口郁结顿生。
“德欢的心里已经不在我的身上了。”多特低喃,哀伤的样子像足了无助的孩子,林清婉是唯一知道他那么多秘密的人,心中越发膨胀的酸涩,他只能对她倾诉。
突然有些冷场,林清婉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她原只是想挖苦多特,好为自己出口气,她一直对多特那天打她的事情耿耿与怀,她虽是个无情的人,但不是真的没有心。
林清婉想安慰多特,又怕说出来的他惹他更加地伤心,她一时踌躇。
两人相顾无语。
多特黯然,堪堪地看着她:“能告诉我,慕容云澈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能给德欢幸福吗?”
林清婉似笑非笑,却露出一排洁白的贝齿:“我也很想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女人与他,有无其他的分别。多特,我无法回答你。”
可是林清婉分明想起慕容云澈宠爱霍芷言的一幕幕,她心里了然,在慕容云澈的心目中,女人是有轻重之分的,只是这话她不能对多特明说。
“可是为什么德欢愿意嫁这样的一个人?”多特眉间那一抹浓愁,忧伤得难以自抑,他生生地捏碎了一个茶盏,凌厉的碎片割破了他的手,可他的面上依旧是波澜不起。
林清婉瞥见多特手上那殷红的液体,一滴一滴,和着外间瓢泼的大雨,猛然荒凉凄清了许多。
她心底震颤。
林清婉愣了很久,直截了当地问:“多特,你能实话告诉我吗,到底你对慕容云澈提出了怎样的条件?”
“这重要吗?”多特闪烁回避,狼狈低下头去,以掩饰眼中的刻意,林清婉是他欣赏的女人,他抛开了各自的身份和立场,他只是不忍看到她悲痛欲绝的神色。
只是无论如何逃避,进退不得也好,难有两全也罢,事情已然到了要了断清楚的时候。
覆水难收,林清婉感到自己的心剧烈得跳个不停,那双藏在被子底下的手,早已湿了大片。
她幽然长叹:“我们不都是在等着他的决定吗?”
林清婉不依不饶,退一步,不一定就是更宽阔的天地,她是宁为玉碎不为万全的人,她无法欺瞒自己去做一只鸵鸟,所以宁愿疼的撕心裂肺,也不浑浑噩噩地了此一生,不知今夕是何夕。
“你果真是个聪明的女人。”多特的笑容里多了一些赞许,神色一换,忽然问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我,要如何挽回一个女人的心。”
林清婉细细看着多特,他倨傲的眉间少了几分阴冷,倒是多了一些惆怅。她知道多特口中的女子指的是谁,可是她无能为力。
同时,她的眼底的薄怒渐渐清晰起来,冷淡道:“多特,你什么时候这么婆婆妈妈,我都不介意,你害怕什么?”
多特无辜地摸摸鼻子:嬉笑道:“你真的很想知道?”
林清婉皓眉一蹙,脸色沉了下来,冷气迫人:“就算死,也让我死的明白,这么多年,我一直弄不清楚慕容云澈对我的心意有多深,我已经够失败了,这次,可能是我唯一的一次机会,你可不可以成全我一回?”
虽然是有求于多特,却不见她低了身段,她楚楚可怜的望着多特,欲语还休的样子,眉间滴出深切的悲凉。
多特收了唇边的戏笑,目光一转,定在林清婉的脸上,像是怀揣了心事,说:“慕容云澈对你很重要,可是,德欢对我也很重要,你想回到他的身边,我也想德欢留在我的身边。”
林清婉忍不住一阵嘘唏,刻意忽视已经抽歪的嘴角,放低了心情,慢慢道:“沧海桑田,已经变掉的东西如何还能再完美无瑕,王子把本宫看得这样清楚,为什么又把自己套牢。”
多特一怔,那些清凉的雨点似是落在了他的心上,浇灭了心头微弱的希望之火。
他的目光戒备地掠过四周,确定四下无人,才道:“我们做笔交易如何,如果你帮我赢回德欢的心,那么我放你回云国。”
林清婉头顶冒烟,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冷笑着:“你我之间并无交情。”
多特看着眼前故做倔强的女子,神色明明疲倦得不得了,一双盈水的剪瞳依稀透露出淡薄的犀利来。林清婉身上散发出高雅清冷的气质,深深地撼动了多特。
他神色微敛,淡淡地问:“你知道交换你的代价是什么吗?”
林清婉的心被提了起来,她定定地看着多特的眼睛。
“你肯说吗?”林清婉杏目一挑,勾起一抹讪笑,微微挖苦,“那不是要看我在慕容云澈的心里到底有多重要,大抵让你们失望了。”
“你说,西岭五城换一个你怎样?”
林清婉脑中轰然炸开,宛如有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底,激起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
林清婉颓然,眼中慢慢寂静成灰,她再愚昧,也知道西岭五城相当于云国四分之一的国土。
慕容云澈真的会拿它做交换吗?会吗?
多特的话犹在耳畔,他戏说女人是红颜祸水,只是,她真的有资格做一回祸国殃民的罪人吗?
万籁寂静,屋外这一场雨越下越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