镂空的灵兽香炉里,如云似雾的香气正袅袅升腾,远远看去,像是叠嶂的山峦。
林清婉睁开眼睛,头昏沉得厉害,朦胧的视线宛如缥缈的云气,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但她感觉到有一只温暖的手,不停地用冷毛巾檫拭着她滚烫的额头。
昏黄的天光里,她看见顾雪然清俊的容颜,不同于以往的温和宁静,他的眼底有一圈很深的青黑色,神色极为地憔悴。
林清婉微愣,心头浮起淡淡的温暖,也许,有这个男人在她身边,她便会觉得安心。
顾雪然看见林清婉醒过来,深锁的眉头方才慢慢舒展开来,惊喜的眸子里还有一丝未收拾的疲倦。
“你醒了。”顾雪然忍不住幽幽低叹,“清婉,你为何总是这么的倔强?”
他的眼中有很深很深的无奈,透露着怜惜。
说着,顾雪然把药端到林清婉的面前,悠悠地把药吹凉,温柔而专注的神情更显得他儒雅俊逸。
林清婉的心忽然像那碗被吹皱的药汁,散开淡淡的涟漪。
但心动之余,又觉得忐忑不安,周围的一切太过陌生,她记得,昏迷前她还身处深寒的地牢,只有她孤身一人。
她匆匆瞥了一眼药碗,戒备地四下打量起来,坠着流苏的荷花帐,典雅贵气的象牙床,精致的雕镂屏风,还有那属于龙诞香特有的清香,整个布局看起来高贵而清雅。
她何以会有这样的待遇?
她惊诧。
林清婉思索了良久,她这样聪明的人,已然猜出了答案,她深沉地看一眼顾雪然,眼风陡然冷冽起来。
“你把我们的身份告诉了多特?”林清婉的声音很轻,却藏着难以忽视的冷意。
顾雪然一时怔住,她没想到林清婉醒过来的第一句话,竟是对他的责怨。
他眼中的欣喜刹然淡了下去,顿了顿,也不解释,只是说:“先把药喝了吧。”
顾雪然的眼中有深深的失意,他没有告诉林清婉,当他听到,她被打的遍体鳞伤地关在地牢里的时候,他的一颗心都揪在了一起,他为了求多特让他到地牢去见她一面,不惜在多特的房门前跪了一天一夜。当他看到她微弱地躺在地牢里,他怜惜地把她抱在怀里,听见了若无若有的气息,他的心不可抑止地疼起来,他害怕她会撑不过去,不得以做了那样的抉择。
可是,林清婉全然不知,在她昏迷的这段期间里,顾雪然的心里几起几落。
林清婉灼灼地盯着他,美目中有昭然的怒意,她问:“你知不知道两国有可能已经正在协商和亲,而我也有可能作为德欢的侍女随她嫁到云国,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
她的指责惹得顾雪然一阵难过,他守口如瓶的一腔担忧,到此,似乎更像是个笑话。
他讪笑:“这只是你一厢情愿的想法,你有多大的把握?”
林清婉被激怒,横眉怒对:“我几乎可以成功地说服德欢,如果不是你草率行事,可能,我们已经在回去的路上了。”
“可能?如果?清婉,你觉得自己的计划很完美吗?”顾雪然的目光扫过林清婉身上的伤口,眸子里有淡淡的揶揄,“如果多特不是因为你我的身份有利用的价值,可能现在你已经死了。”
“你以为说出我们的身份就可以不用死吗?”林清婉冷笑,眼中的薄怒就像是两簇幽火,把顾雪然灼得体无完肤。
顾雪然把药碗搁到一边,本已缄口不语,忽又幽幽地问:“清婉,你试过去相信一个人吗?”
林清婉一怔,脑海里倏忽翻滚着一些冷冽的记忆,她幽怨地看着顾雪然,很久,没有说一句话。
她眼中的复杂,是难以说明的清冽,她看着眼前这张温润如玉的脸,心绪忽然低迷起来。
她想起不久前,顾雪然那么紧地抓着她的手,哀求着:“从前,你对我,从来都不会手下留情,这一次,你可不可以也狠心一点,不要顾及我。”
然后奋不顾身地与她生死相随。
只是,她可以去相信吗?
从前被伤害的疼痛依然清晰刻骨。
四下寂静。
林清婉顿了顿,似是不愿碰触,刻意地转移了话题:“多特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提出的条件一定很苛刻,如果慕容云澈不妥协,你我就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
“皇上不会那样做的。”却没有多少的说服力。
“你很了解慕容云澈吗?”
闻言,林清婉的眼神微微一软,看向顾雪然的目光也略带着同情,她想嗤笑这个男人的傻气,可是她忽然不忍心。
顾雪然语塞。
林清婉的眼睛很亮,凛冽得像一面镜子,她喟然长叹:“如果他的心里有一丝我的位置,他也断不会让我来青灵寺向天祈福,他不是不知道此行一定是倍加地艰险,他为了他的万世江山,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了。”
“以前,他命你接近我,可见他是个无情的人;现在,他虽然对我百般宠爱,但那未必不是陷阱。慕容云澈是个冷酷绝情的人,对他,我们不应该抱有太大的希望,那样我们也就不会输得太彻底。”
林清婉一一数着慕容云澈的绝情寡恩。他费尽思量,遗憾的是,林清婉过早地就看透了他。
顾雪然也只能是默不作声。
因为,他比林清婉更清楚慕容云澈的无情,那些辩驳的话埂在喉咙里,无从说起。任何人对他而言都是一颗棋子,他爱的,始终都是他自己。
沉默了很久,顾雪然轻轻地问:“清婉,你害怕吗?”
林清婉一脸的凛然,她摇了摇头,然后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药汁又苦又臭,可是她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她抬手擦了擦嘴角,平和的目光异常的深邃,她问:“人是最怕死的,如果还有一线生机,谁会轻言放弃?”
几次三番,顾雪然和林清婉一起共度生死,冥冥之中,无缘的两个人继续纠缠不休。
到底是天地有情,还是他们之间根本就是孽缘?
顾雪然迷惑地弯起唇角,他想起曾经,他认真地对林清婉许下不离不弃的誓言,原来不是一句空谈。
许下的承诺,就像是欠下的债,是要还清的。
顾雪然忽然幽幽地问:“清婉,你的心里可有牵挂的人?”
他把“牵挂”二字咬得很重,眼中的光亮深不可测,像是在探询什么。
林清婉心底一凛,翻涌着一些酸涩,她忽然不愿意背负那些沉重的使命,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的悲戚,那些近在咫尺的东西,不论是爱情,还是天下,她用尽了心力,或许,到头来还是与她隔着一尺的距离,无法如数获得。
她慢慢收敛了心中的哀戚,对着顾雪然微微一笑:“初夏的夜空是最美的,雪然,你能陪着我吗?”
顾雪然怔然,眼前闪现出林清婉期待的眼神,带着清新的笑意,殷殷地看着他。
他没有拒绝她。
顾雪然面露微笑,小心地抱起林清婉,生怕触痛了她身上还未痊愈的伤口。
他打趣:“你怎么这么地轻。”
却也是真心地疼。
林清婉仰头看着被星光燃亮的夜空,舒适地把头靠在他的胸前,轻展笑颜:“很久,我没像现在这么轻松过,有时候我真的很想离开。”
林清婉的双眸明亮无比,仿佛是一颗颗璀璨的碎钻,因为看透了生死,此刻,她的心境明朗了许多,她的笑容,灿然生花。
顾雪然一时看得痴了,他从没在林清婉的脸上见过这么安详的笑意,要到很久以后,他猛然想起的时候才知道,这一刻,林清婉言语的暗示,可惜,已经迟了。
她们似乎一再地错过。
顾雪然的唇角也不自觉地带着一丝笑意,颇为无奈地低叹:“清婉,你的心里总是藏着那么多的事情,何时才肯真正地放下?”
顾雪然的怀抱很温暖,初夏的夜晚还是有些冷意,她忍不住往更深的地方靠去。他的话轻柔地落在她的耳边,这个男人,还值得她再次托付真心吗?
林清婉不知道,索性也不愿再去想。所有不理智的事情,这一生她似乎已经做尽了,兜兜转转,她害怕再经历一次相似的伤痛,那样的痛,太彻骨,刻骨得似要嵌入生命。
她微微眯起眼睛,极享受的样子,声音渐渐淡了下去,她说:“雪然,只是这么一晚,你何必强求太多,等明天天一亮,一切都不曾改变,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我们还是身陷险境,等着一个遥遥无期的希望,不知道下一刻是生还是死。”
顾雪然的心里漫过淡淡的惆怅,许多往事浮上心头,又倏忽模糊不清。他忽然抱紧林清婉,他不确定,她是否还可以属于他。
林清婉也不抗拒,她的心里很清楚,以后像这样的相拥几乎是不可能的,她缓缓地睁开眼睛,空茫的瞳孔里,装满了不可明说的忧郁。
璀璨的星空下,一个风华绝代,另一个儒雅温和,这样匹配的两个人,偏偏要相望且相忘。顾雪然的眉间有若隐若现的凝重,却故做轻松,笑得若无其事:“清婉,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林清婉大惊,她很害怕顾雪然会做出伤害两人的事情来,以前,她不遗全力地伤害他,现在,她却害怕他为了顾全她,而伤害了他自己。
她知道他会这样做,他如湖面静美的眼眸里,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林清婉忽然握紧了他的手,道:“有的时候,不是我想置身事外就能够全身而退,你已经放下我一次,如果你这次再放下我,这辈子,我都不会原谅你。”
这一生,他们似乎已经注定了要共同进退生死相依。
顾雪然反握住林清婉的手,有细碎的吻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虽然他的唇很凉,可还是令她全身悸动不已,一种熟悉的感觉流窜全身。
林清婉仰起头,对上顾雪然温润深幽的黑眸,那里面的亮光就似阳光下的碎金,粲然生辉的光芒照亮了她的瞳孔,震撼了她的心。
她忽然主动地勾住他修长的脖子,吻向他的双唇,笑容深情且潋滟。
那是一个无比销魂的深吻…。
缠绵得,足以,铭记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