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为什么要放碧荷离开?”乔生连日来百思不得其解,明明这宫女是最大的嫌疑人,怎么会是无罪。
林清婉望一眼惨淡的天色,厚重的云遮住了日光,灰蒙蒙的,阴沉极了。
已经过了几日了,案情还是没什么进展,那日她放碧荷回芷阳宫,他日期限一到,慕容云澈可会放她一条生路。
不会。
答案如此肯定,慕容云澈一定会把她拖到绝望的深渊,但现在,她何尝看见曙光。
林清婉回身,眉眼疏淡,不咸不淡道:“你觉得碧荷就是凶手?”
“可是也没有证据证明她不是凶手。”
林清婉沉吟片刻:“她只是比别人多了一些嫌疑,所以你派人监视她?”
乔生一震,他做的极其隐秘,林清婉是从何得知的?他此刻的脸色就像他头顶上的那一片天一样的灰败,宫里到处都有林清婉撒下的恢恢天网,什么事情都逃不过她的耳目。
“微臣,微臣…。。”乔生无从辩起,面色惊惶,额上冷汗点点。
林清婉再次转身,面对着如镜澄澈的湖面,漫不经心道:“本宫并没有怪你,你做的很对。”
乔生更不解了,正欲开口,看着林清婉疏冷的背影,张开的嘴巴突然又合上了。林清婉不喜欢多言的人,他害怕惹她不快自己担当不起,何况他和莲昭仪的幸福还指望着她。
“微臣告退。”
林清婉眼波流转,像黄昏时刻的天际,那抹荼糜的绯红,有几分的妖冶,片刻淡于平静,唇角微弯:“芷阳宫不是简单的地方,本宫能知道你的所做所为,霍芷言如何能不知,如何进退,这其间的分寸你可要拿捏准,得罪了她,她刁起难来本宫也难为你开脱。”
乔生心底震颤,恍惚了片刻,双手作揖:“多谢娘娘提点。”
林清婉仍是没有回头,疏淡的声音像是隔了很远的地方传来,薄唇微启:“做任何事情之前都要想好退路,不要到没有选择的时候,才想起自己错过了那么多的机会。”
林清婉在这条路上走的太远,已经回不去了,仿佛她一生下就是为了阴谋斗争。命运对她从来都是那么强势,她别无选择,也根本就没有选择。来云国,她没有选择,嫁给慕容云澈她没有选择,牺牲自己的幸福,她亦是没有选择。幸福,林清婉觉得自己离这两个字很远,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没有办法改变这既定的命运。
她的目光渐渐黯淡下去。
乔生生出一种错觉,今天的林清婉有些惆怅。
乔生怔忡,大着胆子,轻声问道:“娘娘可有事情后悔?”
林清婉面色一变,一双清澈若水的明眸波澜顿生,却在转身的瞬间幽深静谧,森寒地笑了起来:“乔侍卫,你僭越了。”
但声音清越圆润,仿若珠玉落地,气氛陡然诡异起来,增添了肃杀之气。
乔生一个寒颤,浑身不寒而栗,天幕下,林清婉笑容温润清淡,优雅得宛若天人,可是乔生感觉到的是比深冬还冷的严寒。
林清婉眼里的森寒又多了几分,笑容却不减:“好奇是会害死人的,乔侍卫不知道吗?”
纵是乔生这样的人都忍不住颤抖起来,慢慢地弯下腰身,颤声:“娘娘的教诲,乔生永世不敢忘。”
不敢忘的,恐怕还有这胆颤心惊的冷吧。
林清婉沉寂的眼里清冷如月,幽幽道:“下去吧。”
之后,林清婉轻轻地叹着气,天色渐渐暗下来,似被泼上浓墨,墨一般的还有林清婉的眼睛,她眼瞳太黑,幽幽地闪着凉薄的光芒。
夜色迷蒙。
红尘滚滚,都在这样一方天地间起起伏伏。
林清婉的目光有些沉郁,一袭白衣翻飞若蝶,她立在窗旁,想着接下来的路应该怎么走。
“我还有路可走吗?”林清婉勾起唇角微嘲,忧伤的目光连绵不断。
想起乔生问的话,娘娘可有事情后悔,林清婉一阵迷茫。
“值得吗?”
林清婉问自己,不断地问自己,可惜没有答案,她活着,从来不是为了自己,眼里突然有雾气氤氲,她每想起一件事情,心里就痛一下,件件桩桩,都没有后退的余地。
林清婉神采黯淡地抿唇苦笑,这一笑,天地哀伤。
浓墨般粘稠的夜突然耀亮如昼,林清婉心里一凛,举目望去是芷阳宫的方向。但只是瞬间,林清婉面色宁静,看不出波澜。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是她希望看到的结果,凶手做的越频繁,她破案的线索就越多。
林清婉走回案前,慢悠悠地写了几个字,玉静宫与芷阳宫,然后盯着那几个字深思,偶尔蹙起秀眉,神色凝重到了极点。
“娘娘,静妃娘娘显灵了。”冰雪慌张地闯进来,连该有的礼数都忘记了。
“静妃显灵?”林清婉烟眉未展,目光冷峻,“冰雪,你相信?”
“很多宫女太监都看见了,奴婢不敢妄言。”
林清婉冷哼一声,意味深长地笑着,脸上闪过一丝的幸灾乐祸:“真是有趣了,静妃显灵一定吓坏很多人吧。”
冰雪一怔,点头:“娘娘还是赶紧过去看看,言贵妃吓得不轻。”
林清婉反而清闲地负着手,重新站在窗前看着红得诡异的夜空,冷冷一笑:“她若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有什么好害怕的?”
冰雪一阵错愕,许久没说一个字,目光突然一颤。
“皇后好清闲?”慕容云澈突然出现在林清婉的身后,对冰雪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噤声。
林清婉一怔,优雅地一个回身,明眸善睐,挑眉冷笑:“皇上有时间来指责臣妾,看来言贵妃没什么大碍了。”
慕容云澈脸色一变,狠狠地瞪着林清婉,眼中的阴冷之色更重了:“皇后似乎早有所料,却不动声色,到底意欲何为?”
林清婉静静回视慕容云澈,扬手指着夜空,目光寒凉:“臣妾只是想知道凶手接下来会怎么做,当一个人毫无头绪的时候,她唯有等,现在臣妾等到了,皇上不为臣妾高兴吗?”
“你简直不可理喻。”慕容云澈只觉得林清婉的笑容很刺眼,她眼中的不屑和冷傲让他愤怒。
林清婉唇带冷笑,冷睨着慕容云澈,微嘲:“只是吓坏言贵妃而已,皇上就心疼成这样,到底是她的命比别人高贵。”
“林清婉,你竟然拿芷言做诱饵,你居心何在?”慕容云澈的额头上青筋爆跳,发红的双眼蕴藏着极大的愤怒,他双手成拳,差点没一拳挥过去。
林清婉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无法消弭,冷声:“谁不是棋子,臣妾不也是皇上的一颗棋子,怎么不见得皇上为臣妾担忧心疼?”
林清婉这样,无疑是火上浇油。
天雷地火。
“你配跟芷言相提并论吗?品性才学,你哪一样及得上她?”慕容云澈微笑的眼中分明就是鄙夷。
林清婉从容冷笑,一字一句:“臣妾第一次发现皇上也是个有眼无珠的人。”
慕容云澈的笑容僵在嘴边,木然地怔在那里,目光异常地冷。
第一次有人说他有眼无珠,而那个人还是林清婉,他最不屑最厌恶的一个人。
慕容云澈眯起眼睛,几乎是咬牙切齿:“知道辱骂朕的代价吗?”
谁可以挑战他的自尊。
林清婉笑了,她的笑容那么地美,带着几分的凄凉,几分的洒脱:“生不如死。”
“你果然很了解朕。”
林清婉扫一眼,风轻云淡地笑谈:“残戾无情,这不就是任何一个帝王最平常的性情。”
林清婉的心狠狠地疼了起来,曾经,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深刻地体会到了,终生不敢或忘。
慕容云澈露出邪恶的笑容:“期限缩短为五日,皇后没异议吧?”
“君无戏言,臣妾还能说不吗?”林清婉全身冰冷,没一丝的温度。
慕容云澈冷笑一下,侧身离开。
“娘娘,你何苦和皇上硬碰硬,他是皇帝,吃亏的总是自己。”冰雪同情地望着林清婉,不明白她怎么这样的倔强。
林清婉倚靠在墙上,面容疲倦,虚弱地扬起唇角:“冰雪,不管本宫今日有没有激怒皇上,五日后还是一样的下场。”
“皇上绝对不会故意刁难娘娘。”
声音依旧清越悠扬,却夹着淡淡的落寞,林清婉满腔的酸涩:“如果他不是皇帝,如果他喜欢的不是言贵妃,又如果言贵妃品性真的纯良淡泊,那么五日后,本宫还是一国之母,母仪天下。”
“娘娘的意思?”
林清婉的目光变得很悠远,她的声音很弱:“区区一场闹剧,言贵妃真的会被吓到,说出去,你信吗?”
冰雪语塞。
“静妃显灵是有人对付言贵妃,而言贵妃又利用这一闹剧借皇上的手对付本宫。”
冰雪心中一凛,自有计较:“娘娘为什么对冰雪说这么多?”
“冰雪,你是聪明人,本宫一直以来就很喜欢你。本宫本就不得宠,五日后怕是永不见天日了,何苦连累你,踩高贬低,人始终是要往高处走的,本宫不会怪你。”
林清婉垂下皓眸,露一个淡淡的笑,深邃的眼里满是悲伤。夜色那么地浓,她的哀伤也那么地浓。
其实,她有何过错,她本可以纯真快乐地做她的公主,嫁一个疼她爱她的丈夫,安逸喜乐地过一辈子。可是太平盛世,她一样颠沛流离举步微艰,她的人生是一个不可逆转的劫数,即使她痛,她累,她也无能为力。
“娘娘不要过于悲观,期限一天未到,娘娘都不应该轻谈放弃。”
林清婉面如死灰,湿润的眼里再无往日的光彩,黯然道:“本宫还有什么希望可奢望,皇宫里只有一个霍芷言,可是有很多林清婉。”
没有任何的言语,冰雪也黯然地低下头,后宫女子的命运在她们进宫的那一刻就已经无力扭转了。
林清婉轻轻一笑,释然了。
她输不起,所以她只能一步一步地利用冰雪,她的软弱,她的哀伤,都只是做个冰雪看的,冰雪看见了,她才能看见光,看见希望。
因为,冰雪是慕容云澈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