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婉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除了慕容子俊,当年存活下来的只有五个人,可见当年那场大火有多凶猛,至于事情的始末真相,大概只有已经死了的静妃和凶手知道了。那五个人当中,一个已经疯了,一个断了一条腿被遣送宫外了,一个染病死了,留下来的,身体健康思想正常的只有锦绣和流苏。
还是第一次,一向心狠冷血的林清婉听完乔生的汇报,心里一阵颤栗,陡生悲悯。
“娘娘,你身体不舒服吗?”冰雪见林清婉脸色有异,出于职责温声询问,她不相信林清婉会因为这样的结果而心有感慨,她的心是冷的硬的,这些事情对她来说,就如温水一样淡。
林清婉对人太淡漠清冷,对事太绝情残暴,所以连她近身的侍女都无法走进她的心里。试问有谁有那么大的神通,可以走进她的心里,感知她的喜怒哀乐。
林清婉恢复了神态,清冷的眸中还残留一点哀伤,淡声:“没事,你们接着说。”
“死者身上宫装的面料是上等织锦,这种面料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再用了,但是一年前,宫里用这种面料做了一批衣服,至于面料是否有多,如果有的话,又去了哪里用在了哪里,下官还没查清楚。因为这批面料一旦出了内务府,是否还有剩余的,内务府一向是不会再过的,而刺绣华裳的锦司也随宫女自行处理。”
林清婉双眸一沉,看来凶手很早以前就已经开始布局了,但又是基于怎样的心态,日日面对自己的仇人,竟可以面不改色地蛰伏这么长的时间,只能说这个人的心思异常深沉。
林清婉时不时地摸着左手食指上的指甲套,漫不经心地问:“乔侍卫,查出锦绣和流苏的身份吗?”
那指甲套很精致,套在手上更衬得她如葱段的玉手修长漂亮,每当林清婉摸指甲套的时候,就是她最阴沉难测的时候,她身上的清冷淡然是她天生的保护色,别人看不透其中的深邃。
“锦绣现在是锦司的宫女,流苏是太医院的宫女。”
“和死者有什么关系吗?”庸懒的语气里依旧听不出情绪。
乔生摇头:“但是她们两个是最有嫌疑,要不要叫过来问话?”
“她们两个只是有嫌疑,还不能确定就是真凶,贸然把她们召来,万一真是元凶,那不是打草惊蛇了吗?”林清婉眸光平静,让人猜不透此刻她的想法,一般人碰到这种情况,都会立刻把疑凶抓过来审问一番,她却反其道而行。
锦绣在锦司当值,以前又是静妃的贴身侍女,要做出那身宫装并不是不可能,而流苏在太医院,想要拿些硫磺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她们对静妃都很忠心,对静妃的死也耿耿于怀,再加上静妃和霍芷言的恩怨,要为她们两个排除嫌疑确实很难。
可是她说的也并非全无道理。
乔生窘迫,眼一垂,道:“是下官疏忽了。”
案子查到这里便卡住了,他们仿佛陷进黑暗中,等待曙光的照拂。
连日来的查案让林清婉的心里积满了烦闷和疲惫,她忽然很想出去透透气,想到的自然是出宫,而事实上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只要她不要做的太过分,慕容云澈是不会对她怎么样的,他从来就当她是一件摆设。
摆设?林清婉嘴角微嘲,慕容云澈不重视她,那么顾雪然,他也是一样吗?
林清婉再一次轻扬唇角,淡淡的笑容那么地寂寞苍凉。
不期而遇,在热闹的街市上,林清婉看见顾雪然,一袭白衣似雪,仍旧是当年的模样,却不再是当年的光景。
移形换位一般,两人的身边仿佛安静下来,只剩下相互对望的两人,彼此的心里百转千回。
隔着那么多结不开的恩怨,林清婉缓缓地笑了起来,两年来,林清婉第一次对顾雪然露出真实而友善的笑容。
两人寻了个安静的茶楼坐下。
却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林清婉的眉间仿佛有哀凉岑寂的伤,寡淡地扯一抹戏笑:“想不到我和你还可以这样面对面地坐在一起。”
顾雪然眸光一顿,目光灼灼地看着一脸淡然安静的林清婉,然后牵动了嘴角,忍不住一阵酸涩:“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我向你坦言,如果当初我带你走,现在我们是不是以青山绿水做伴,潇洒自在地过我们想要的生活。”
听顾雪然说起过去,林清婉并没有发火,她宛如另外一个人,淡淡地笑:“如果当初我遇上的不是你,是不是现在我可以过我一直想要的生活,绿水青山在侧。”
她们一直记得她们之间说过的那些话,但是她只说她自己,原来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有些伤害还是无法抹平。
顾雪然怔言,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甘冽的茶水一入喉全变成了苦涩的酸水,陈杂五味,味味具全。
林清婉优雅地为顾雪然续了一杯茶,笑容不变:“这么喝不是浪费了这壶好茶?”
顾雪然热切的眸光忽然变得迷离,抓着林清婉的手,问:“那你为什么还要往茶杯里续水?”
却发现掌中的手凉得像水,顾雪然不由自主地握紧了,以为那一丝薄淡的温热还可以温暖林清婉冰凉的手。
“这一日,我以为我们还是朋友。”林清婉寒凉地看着顾雪然,眼中没有怨恨,但那凉薄的笑容就像是冰天雪地里千年不化的冰凌,割碎了眼前刻意萦绕的平静。
她说:“但原来我们早已经不是。”
顾雪然怔然地收回手,心里仿佛被千斤重的东西砸过,他这根本就是自作自受,他知道她最痛恨别人的欺骗和背叛,但他偏偏这么做了。
话锋一转,顾雪然问:“西宫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
林清婉的心里有空落窜起,她却掩饰得不着痕迹,浅笑:“不知顾相是以什么身份过问这个案子?”
“不能是朋友,就非一定要做敌人吗?”顾雪然轻声问出,浓浓的挫败蔓延成不甘的惆怅。
他们之间有那么多种的可能,她却选择了敌对。是她心胸太过狭隘,还是命运插手时,他们根本无从选择。
“那便是陌路人。”林清婉答得决然。
顾雪然指尖微凉,痴痴地低笑起来,双手紧握成拳,像是极力隐藏着心中的悲恸。
他们之间已经面目全非,顾雪然不想承认,但无从漠视。
“娘娘如此绝情寡恩,怎么配做一国之母,又怎么母仪天下宽和四海?”顾雪然忽然乖张地扬起眉,眸子在落日在映照下,闪着火红的光辉,一刹间撕碎了所有的温润。
林清婉一怔,心间莫名地觉得疼痛,凛冽含笑:“顾相亲手把本宫推上这个位置,本宫当然当之无愧,难道顾相觉得自己当日有眼无珠看错了人?”
如果林清婉不心狠冷漠,那她怎么在虎狼似的后宫站稳脚跟,顾雪然明明懂得宫廷间无情的争斗,为什么还要埋怨她的绝情和冷酷。
“不是我有眼无珠看错了人,是我心盲爱错了人。”沉默了很久,顾雪然缓慢地一字一句,终于肯说自己爱过她,可为何是错爱?
林清婉脸白如雪,眸光异常的锋利阴沉,她只是冷冷一笑:“顾相把本宫看得这样明白这样清楚,怎么惟独看不透自己?”
顾雪然半讽半笑:“微臣只是一介肉眼凡胎,娘娘七巧玲珑心,微臣有何眼力能一眼看穿。”
“顾相能这么想,本宫着实也为你高兴一番,顾相是明白人,那些自不量力的事情,顾相实在没必要搭上自己的锦绣前程,毕竟每个人不是每次都那么走运。”对于顾雪然的挖苦,林清婉没有动怒,她的眼眸异常的清亮,说到最后连声线也越发地清凉起来。
大堂里有人在唱曲,唱到情深处竟也能悲伤动人,那些风花雪月的甜腻,对林清婉而言,都已经是春花秋月一般远了,她听见了,只是娴雅一笑。
顾雪然唯有黯然:“微臣欠娘娘的都已经还清了。”
“你说如雪那件事情。”林清婉妖娆地笑了起来,“不知道是本宫表达的不够清楚,还是顾相你记性不好,本宫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谁欠了本宫的,本宫一定要他百倍千倍地还回来,如雪那件事情只是个开始,接下来好玩的事情还很多呢,顾相一点也不期待吗?”
顾雪然的眼中有痛惜,皱眉沉声:“为什么一定要你死我活才高兴快乐?”
从最初到现在,不管他们是相爱,还是相怨互恨,他们始终都是敌对的双方,站在不同的两端。
情深不寿,说的原是这般在情在理吻合贴切。
林清婉烟眉微挑,笑容冷冽:“那顾相为什么这么巧的和本宫在街市相遇,只是巧合?”
“为何不行?”
“顾相以为那两年本宫是白呆在你的身边?”林清婉皓眸微敛,圈住眼中的失望之色,她就好奇慕容云澈怎么那么好说准她出宫,原来重头戏在这里,只是为什么每次伤她的人都是顾雪然,难道她们只能势不两立吗?
顾雪然一怔,无语。
林清婉目不转睛地直穿顾雪然的眸底,好象可以望穿他的心,清眸中有不屑:“这个世界上没人比我更了解你,你不喜欢热闹,更不喜欢做无谓的事情,而且这条不是你回家的必经之路,除了慕容云澈谁还会这么幼稚,除了慕容云澈谁还能令你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既然你都知道,为什么任由我试探你,我就这么可笑吗?”
林清婉一如即往地淡然:“和当年相比,顾相觉得本宫是不是聪明多了。”
顾雪然一脸苦笑:“也狠多了。”
刚好一曲终了,散场了。
林清婉起身俯在顾雪然的耳边,温热的呼吸深深浅浅地喷在他的脸上,顺带着有一阵清雅的淡香在他鼻尖缠绕,顾雪然心神一动,觉得这种感觉很熟悉也很陌生。
林清婉露一个美艳绝伦的微笑,魅惑无边:“下次有幸再遇,顾相不要如此不解风情。”
耳边留一串清越的笑声,等顾雪然回神,林清婉走已经走了,他想起林清婉疏离的脸上那抹鼓惑人心的笑容,不由地心酸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