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振麟没叫秦栋就去戏班约上燕子,带她来到金老板的布庄,给她做了几身上好布料的旗袍。接着是逛街、吃饭、看电影。临分手时,高振麟对燕子说:“明天我们去大雁塔玩儿。”
接近燕子,让燕子做自己的挡箭牌,这是高振麟有心的安排。出于一个特工的本能,高振麟觉得,燕子戏子的身份,会给自己多一层保护。不过他没想到,后来事情的发展,让他这个“有心”的安排却无心中掩护了他和中共西安地下党重要特工林先生第一次接头。
天还未完全亮透,高振麟便已醒来。借着窗户里透进来的灰蓝色的天光,他瞥见门缝下面躺着一张纸条,他猫一样连忙跳下床,一把抓起纸条,揉成一团攥在手里,又踱回到床上躺好,才轻轻地展开,上面写着:
下午两点,大雁塔南边,暗号:“我来古城溽暑了”。
高振麟反复看了几遍,凑到窗前又看了一次,还是自己熟悉的笔迹,他兴奋地把纸条塞进嘴里咽下肚子,在心里说:今天约了燕子去大雁塔,倒也是无巧不成书。马上,另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高振麟,燕子就是一个无辜的戏子,你已经“利用”了她,但绝对不能让她在这件事中受任何委屈和牵扯。
起床匆匆洗漱完毕,高振麟照例去找秦大伟跑步。在门口叫了几声,没人应,又敲门,还是没人,只好一个人去了。跑步回来后他去吃早饭时,才遇见了秦大伟,“你干吗去了?”
“别提了,这不刚回来。”秦大伟轻松地说,“我去补觉去了。”
高振麟急急地到曹天浩办公室,屁股还没坐下,就兴奋地说:“站长,有个事情之前我没跟您汇报,就是我回来的第二天有个女孩儿替‘古城’传话。昨天晚上我和秦栋去戏园子看戏,这个女孩儿又来传话,说今天让我去接头。”
“为什么现在才来告诉我,你回来第二天有人替‘古城’传话呢?”曹天浩似乎对高振麟今天去接头的事情不关心,反倒计较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你是在担心什么还是有其他的什么顾虑呢?”
“我是想有更大的收获再给您汇报。还有,站长您担心我被共产党策反了,对吧?”高振麟低低地说,“我也知道,您一直没问我西安地下党和我联系了没有。”
“你去延安是我安排的,我怎么会怀疑你被策反了呢?”曹天浩笑嘻嘻地说,“你去接头吧!共产党是狡猾的,要提防这是他们给你设的圈套。记住,一定要注意安全。”
“谢谢您的关心,我会如实向您汇报的。”
从曹天浩那里出来,高振麟开车去了戏班,让人去请燕子,足足等了二十多分钟,燕子才出来。坐上车,高振麟说:“你干吗呀,这么半天才出来?”
“我哪想到你这么早啊!”燕子嗔怪道,“人家还在睡觉呢!”
两人不再说话,开车直奔大雁塔,车在大雁塔周围绕了几圈后,高振麟和燕子进去草草逛了一圈,就说:“没什么可看的,咱们回去吧!”
“这么早叫人家起床,就看几眼,真是的。”燕子嘟着嘴埋怨,满脸不高兴。
“我来就了一个心愿。”高振麟说,“燕子,你们班主说你有人了,你许配给别人了?”
燕子一下红了脸,她嗫嚅着说:“没有……是,有个……”
“有个相好的?”燕子点头。高振麟装作有点儿失望的样子,又问:“他是干吗的?”
“他是你惹不起的人。”燕子又恢复了底气,“所以你以后约我当心一点儿,小心你的小命。”
高振麟戏谑地说:“看你就不是正经许给他的。”
“是。”燕子看着前方,“他是哥老会的人,我是没办法。”
“那你有自己喜欢的人吗?”
“有。”
高振麟紧追不舍,“谁啊?干什么的?”
“高少爷,你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又是衙门里办事的人,前途无量。能正眼瞧得起我们这些戏子,燕子自然感激不尽。不过我们这些人的事啊,你还是少问为好吧。”
“得,怪我多嘴。”高振麟对燕子有了大致了解,就说:“走,吃饭去。”
和燕子吃了午饭,又聊了一阵,高振麟看看手表,时间差不多了,把燕子送回戏班,自己又去了大雁塔。
远远地望见大雁塔时,看看怀表,离具体的接头时间还有十分钟,他计算了一下距离,停好车,走过去。走在路上,他的每个毛孔都是警觉的,悄悄观察身边的每一个人,离大雁塔越近他竟然有些心情紧张,腋窝下开始流汗,那汗水有些凉,顺着流到了裤腰。要知道,这是他到达西安快两个月以来,西安共产党地下组织第一次和他联系。
到达大雁塔下刚好下午两点钟,这里古柏参天,绿草如茵,游人香客却寥寥,一片静谧,给人感觉仿佛这世上从没有战火燃烧和政党纷争。大雁塔远看并不觉得高,走到近前仰望的时候,却使人顿生一种庄严肃穆直冲云霄的感觉。生满了青苔和藤蔓的塔基,又有些衰落和破败,像是在战火和世人的遗忘之下喘息。高振麟踱到塔基的南边,就见一个穿着白衬衣、蓝色西裤的年轻人在那里看着远方,那年轻人比高振麟矮,身高约有一米七六,体形很敦实,气质却是斯文里透着儒雅。
听见高振麟缓慢走近的脚步声,那年轻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地问:“这位先生您找我有事吗?”
“天真热,我来古城溽暑了。”高振麟笑着皱了一下眉头,送出暗语之后,他接着说,“刚刚看了中医,正在喝中药。”
那年轻人伸出手,“你好,高振麟同志,我叫林晓楚。”高振麟也把手送出,互相紧紧地握了握,“以后就是我和你联系。”说完,林晓楚又说,“我们到那边走走吧。”
“恕我直言,你是不是被秦大伟他们盯上了?”高振麟打量着这个曾经一度追随张国焘的人,说出自己的疑问。
林晓楚不肯定地摇了摇头,说:“依我多年的地下工作经验,这样糟糕的局面没有出现。你得到了消息我被盯上了?”
“有这消息,但我不能确定。”高振麟想说出“古城”要他谨慎的话,又觉不妥,“延安怎么指示你的?‘古城’是你的直接领导?”
高振麟这么一问,林晓楚有些愠怒,“我和延安之间的联系你无权知道。‘古城’是我的直接领导,最近……”
“好,那我不问,你也不用回答。你知道吗,我现在像一个瞎子和聋子,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看不到还好一些。”林晓楚有些苦涩地说,“我现在告诉你一些情况,你一定要做到,这关系到延安方面的安全和一些人的清白。”
高振麟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忙问:“延安怎么了?”
林晓楚看了他一眼,“我也不是太清楚。大概情况是军统西安站派了特务打入延安搞破坏,想引起混乱,企图把甘南山灭口,因为甘南山的存在危及那些潜伏在延安的国民党特务的安全。”
高振麟咽了下口水,说:“这个我清楚。”
“这个派遣名单我们通过渠道得知是由秦大伟来亲自拟定的,所以你要务必设法找到名单,让他们的阴谋流产,解救甘南山。”
“我这边和你们联系上了,军统那边还是没法交代。你知道吗,如果没有人联系我,而我又不去抓捕和我联系的人,我在曹天浩、秦大伟包括王家春眼里就是废物一个,我进入不了军统,刺探、收集情报的任务根本无法完成。”
“那你打算怎么办?”林晓楚一时也没有办法。军统要抓中共地下党,总不能让你以出卖自己的同志为代价来重新打入军统吧?他挠挠头,“这事儿啊,还真得要靠你自己。”
“我心里有个计划在酝酿,一旦机会成熟我就实施,但现在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等待。”高振麟把话打住,不想说出自己的计划。
林晓楚看看四周,见没人注意他和高振麟,说:“什么主意?”
“计划不成熟,我不想说。”高振麟拍拍他的肩膀,“咱们走走吧。”
“会危及我们的同志安全吗?”林晓楚不放心地问。
高振麟摇头说:“绝对不会!这个你放心。”
“四天后上午十点碑林见。”临分手前,林晓楚叮嘱高振麟,“以后我们的联络地点在碑林,把情报给我,我发回延安。”
在要分手的时候,高振麟又问林晓楚:“‘古城’怎么知道我和秦大伟在暗斗?”
“他得到了内部消息,知道秦大伟要追杀你,因为你没能在延安继续潜伏,认为你是一个失败者。”
高振麟说:“知道你的看法了。秦大伟认为我是他们的人,你们认为我是你们的人吗?”
林晓楚反诘:“如果我们觉得你不是自己的同志,上级还会派我和你接头吗?”
回到站里已近四点半,曹天浩的助手急急跑过来说:“站长等你去汇报呢。”
高振麟甩开步子去了站长办公室。曹天浩还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亲切地示意他坐下,高振麟的心提得高高的,不敢有一丝的疏忽大意。曹天浩问:“情况怎么样?”
“不是‘古城’,只是一个中间联络人。三天之后再在鼓楼饭店见面,说是有紧急任务。”高振麟的话让曹天浩来了精神,脸上有些兴奋,高振麟观察着曹天浩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说,“我想不是‘古城’至少也是‘古城’的联络人。站长,我有个主意,先别抓这个联系人,放长线、钓大鱼。”
“嗯。”曹天浩看着桌面,脸上虽然是在微笑,眼睛却像有一层雾,让人看不透他的真实态度,“你先去吧。”
回到自己宿舍,高振麟坐在桌前假装看书,心里在考虑怎么搞到秦大伟的名单:这个名单可能就在秦大伟那里,曹天浩手里也会有备份。但是,万一秦大伟那里没有,又怎么到曹天浩那里搞到呢?他想最近找个时间请秦大伟和王家春喝酒,借这个机会用麻醉药把他俩放倒,潜入秦大伟办公室窃取名单,这是一个方案。如果名单在曹天浩手里,曹天浩办公室他也可以趁机进入。
问题随之又来了,麻醉药去哪里搞?他知道,站里有,秦大伟和王家春的办公室抽屉里也可能有,但这都行不通,那只能再去找林晓楚想办法。可这一时半会上哪儿找林晓楚去?
突然之间,他想到了那老中医,心动就行动,起身就往外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