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我说会儿话吧。”
刘答应由着敏玉扶她上床,又看着她走到门口去吩咐小夏子将鸡汤热了送进来,才在敏玉回身准备关窗的时候,对着她说了一句。
“小主,您刚刚才……”
“不妨事,我躺着怪闷得慌的。”刘答应抬手拍了拍床沿:“来,过来坐着。”
见刘答应如此说,敏玉也不好拒绝。缓步走了过去,却没有坐在床沿上,而是从一旁的角落里搬了个绣墩过来放在脚头,侧身半坐下陪着刘答应。
“算一算,我进宫也有五个年头了吧。”刘答应望着床边挂钩上的万福坠子低低的叹了口气:“那时候,宝灵和莺儿便跟在我身边了。”
刘答应说话的语速很慢,敏玉只静静的坐在一旁听。这还是她伺候刘答应以来,第一次听到有关于这位小主之前的事情,而且还是由答应亲口说出来的。
其实相比较那些进宫之后就一直无宠被遗忘的宫妃来说,像刘答应这样承过宠甚至还有过喜的妃子要可怜可悲的多。
曾经有过的那些甜蜜和繁华,在此时孤独寂寥的偏僻宫院里,正是致人死命的毒药。想一分,便会痛一分,痛一分,便会伤一分。
就是在这样蚀心灼骨的痛楚中,刘答应熬尽了她的如花年华如玉心境,变成了现在这样活着的一具行尸走肉。
“小主,如今一切还要以您自个儿的身子为上,犯不着为了一些不相干的人和事儿扰了您的清净。”敏玉等了许久,见刘答应没再开口,才低声劝了一句。
“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自个儿最清楚。”刘答应靠在枕头上,苦笑着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费劲都是耗在沙里,数天数罢了!”
“若说我这会子走了,倒是个解脱,也能去和我那无缘一见的孩儿见面了。”刘答应歇了一气,又继续说道:“你也不用为我难过,若说我在这世间还有什么牵挂的,那就是你和小夏子了。”
“小主,您别说这样不吉利的话。”敏玉咬唇,急急的劝道。她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对于这深宫之中的种种,早已通过各种小说电视了解得清楚透彻。如今与其说她敏玉是个参与者,倒不如说她是个旁观者。
从她见到刘答应的第一面起,敏玉就知道,这位小主只怕是命不久矣。正如她自己所说,眼前死,或许还真的是解脱。但是想和说是一回事,真的要去面对这样的事实,敏玉却还是觉得异常的难受,心口就像是被人揪住了一般,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起来。
“你去把我的首饰盒拿过来。”刘答应喘了片刻,硬撑着坐直了起来,指着一旁的妆台吩咐敏玉。
“小主……”敏玉不知刘答应此举为何意,站在原地一脸疑惑。
“快去!”刘答应见敏玉不动,不由着急起来,加重语气的后果就是又一阵剧烈无比的咳嗽,吓得敏玉急忙过来帮她抚背顺气,却被刘答应用力一把推开:“别管我,快去拿东西来。”
“小夏子为人机敏,又有个师傅可以依靠,我倒是不太操心他。”刘答应接过敏玉递上的首饰盒,情绪才渐渐缓和下来,又歇了许久,才当着敏玉的面抽开了最下面一层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封信来递给敏玉:“之前我刚进宫的时候,与住在寿康宫的宁禧贵太妃有过些许的缘分。只是后来经历了那些事,便少了去贵太妃那里问安。你拿着这封信去找贵太妃身边的茹喜姑姑,她看了这封信,顾及着昔日的情分,定会有法子给你安排个好去处的。”
“这里是我进宫得宠那些日子得的一点赏赐,这些年耗费下来,也所剩不多了。咳咳,我昨儿瞧了瞧,差不多有个三百多两,你拿去和小夏子两个人分了吧!在这宫里想要有个好活路,没有银子是行不通的。”刘答应又拉开第二个抽屉,从里面掏出一叠银票继续递给敏玉,见敏玉不接,便轻笑道:“这些银子,若是你不拿着,也是白白便宜了其他人。你和小夏子护着我,我如今也只剩下这些给你们了,若是不嫌弃,就拿着。”
“还有这些首饰,之前我刚病着的那些日子,那些丫头们来来去去的,打赏和莫名没有的不在少数,如今也就只这些了。”见敏玉接过那叠银票,刘答应才拉开最上面的一个抽屉,敏玉一眼看过去,真如刘答应所说,里面除了几只不出彩的簪子和几对耳环还有几个镯子之外,已经没了其他物件。
对于一个曾经风光过的答应来说,这点家底也确实能称得上寒酸了。敏玉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这已经是刘答应最后的财产了,可是她却……
“你拿去戴吧,也算是咱们主仆一场,看着它,也有个念想。”刘答应将首饰盒推给了敏玉,微微一笑:“也好让我放心,即使我走了,也有人可以记得我,在这寂静冷漠的深宫里,还有过我这样一个答应。”
敏玉不知道剩下的时间是如何熬过的,只知道她捧着首饰盒走出刘答应房间的时候,泪水已经迷蒙了眼眶。
像刘答应这样的女子,在这宫里不是第一个,也绝对不是最后一个。但是离她最近的,也是她到这世界之后经历的第一场生离死别,却是这位刘答应带给她的。
这种亲身经历后的震撼,远远胜过曾经在电视和小说里看到的情节。
皇帝只有一个,宫妃却有那么多。
若想平平安安的活着,在这深宫里,宁愿做一个碌碌无为平平凡凡的宫女,也好过去做人人艳羡的小主贵人。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深宫中多的是娇艳无比的花儿,即使是使劲浑身解数,又能让那位的目光在同一朵鲜花的身上逗留多久?
所以,加油攒钱为出宫后的生活做准备才是正道!
敏玉抬手抹去了脸上的泪水,默默的又在心底提醒了自己一遍。
在刘答应那天发过火之后,林官女子和莺儿还真安静了下来。但是刘答应的身子,却是一天不如一天。敏玉连着去了几趟太医院,请来的太医虽是开了方子,但是对于敏玉提出的什么时候可好转的问题,皆是一致的摇头叹息。
敏玉只从太医的态度来看,便已经知道刘答应的日子不久了。
便和小夏子商量,将那银子拿来去御膳房和太医院,将那上好的食材药材换回来给刘答应补身子,只想着尽力去争取,看能不能盼来奇迹。
可惜奇迹这东西并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求得的。虽然小夏子和敏玉已经尽了全力,刘答应还是在早春的一个清晨含笑离开了人世。
敏玉和小夏子守在床边,送了刘答应最后一程。
或许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位久居偏殿的答应便会从很多人的记忆里消失,不留一点痕迹,但是敏玉知道,这个连名字年纪都不知道的刘答应,已经永久的住进了她的心里。
无论时光流转,世事变迁,敏玉都记得,这个自她进宫以来,第一个对她投以关心的女子;这个曾经饱获荣宠如今一无所有却依旧保有一颗善良之心的女子。她姓刘,离去时的位份是答应,殁于康熙四十二年初春。
处理完刘答应的后事,敏玉抽空带着书信去了趟寿康宫,那位茹喜姑姑先是看了书信,然后细细的问了一些刘答应的事情,感慨了几句红颜薄命,才对敏玉说让她回去等消息。
听到让她先回去的消息,敏玉倒也没有觉得很惊讶。只是平静的冲着茹喜姑姑行了礼,便转身出了寿康宫。
俗话说得好,人走茶凉。听刘答应的意思,和那位贵太妃的关系好,还是在她受宠之时。如今她不仅失宠许久,人也去了。而宫里在答应位份上的女子,何其的多,那位贵太妃未必真会记住刘答应,而且即便是还记得,也不会为了她这样一个小小的宫女而去耗费心神。
之所以会来递信,不过是因为这是刘答应去世之前的吩咐。如今做了,是完成了她的一个嘱咐,对刘答应的在天之灵,也算是一个交代。
“啧啧,看你这样儿,心里不痛快吧?!”敏玉回到棠梨轩的时候还在想心事,刚一进院门还没走到房门口,便听到一旁传来莺儿带着嘲讽的轻笑:“我不管你是真伤心也好,还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也罢,如今咱们棠梨轩可就只剩下了一位小主,除非那个短命鬼从地底下爬出来,否则从明儿一早起,你们就得给我到林小主的房里伺候着!”
“我和小夏子之前是伺候刘答应的宫人,如今刘答应去了,我和小夏子要伺候谁,还得听内务府的安排。并不是莺儿姑娘你说让我们伺候谁,就伺候谁的。”敏玉站得笔直,冷冷的盯着莺儿:“只要内务府一日不安排我和小夏子的去留,我们便一日都还是刘答应的人。凭你是什么身份,也配来支配我和小夏子的去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