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花荫间的碎石子路上,乌苏氏的脸色极是平静坦然,先前在房中时的谨慎和小心此时早已没了痕迹。
倒是一旁随行的丫头有些不平,踌躇了许久,才蹭到乌苏氏身边低声道:“主子,今儿福晋自个儿也没提要移交府内事务,而这掌事的权利可是贝勒爷给您的,您又何必这么急着这个儿提出来。”
虽说福晋是正妻,主一府事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是眼前府里的情况特殊,她们这府里的福晋,听说身份并不太光明。
“迟早是要交的,与其等到时候别人逼上门来,还不如我自个儿撤手,干净体面。”
还能白送个人情。
乌苏氏停在路旁的一株芍药旁:“桂芝,回去之后吩咐咱们院子里的人,打今儿起,都得谨慎小心些,若是自个儿言行不慎触了风头,可别怪我不顾昔日的主仆情分。”
乌苏氏虽然出生不高,但到底这些年也是府里掌事的一把手,敛神严肃起来自有一股威势,连身边还有些不情愿的桂芝也不得不止住了话头,扶着乌苏氏继续往她们居住的芙香榭走去。
“我知道你的心思,也是为了我好。只是如今情势不同以往。瓜尔佳氏她们再得宠,也只是个和我一样的侧福晋。哪怕她有了子嗣,碍于身份她也压不过我太多去。可眼前这位,可是咱们爷堂堂正正从正门抬进来的福晋,是嫡妻原配。”
见一旁的桂芝闷闷的,乌苏氏叹了口气,索性将话一次性给她说明白:“身份摆在那里,我们又何必去做那没胜算的冒险?”
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又没有子嗣,能有眼前的荣华已经是勉强。若是还不知死活的趟进未来胜负不明的浑水里,只怕只会是得不偿失。
她只要未来的生活能安逸无忧,那么眼前明哲保身便是最上上的对策。
“可是奴婢听说,咱们这位福晋,其实之前不过是个宫女,根本就不是……”
“闭嘴!”
不等桂芝不满的抱怨说完,乌苏氏便厉声喝道:“糊涂!这种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奴婢之罪。”桂芝这才惊觉自己说话失了分寸,急忙跪下身请罪。
“那些旁的丫头奴才眼皮子浅,不懂规矩分寸信口胡说,你跟了我这么久,怎么也这么没脑子?”乌苏氏显然是真的动了气,虽然言语上缓和了不少,但依旧带着浓浓的指责。
“这,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呀!”桂芝小心的抬眼看了看乌苏氏,低声解释道:“咱们全府上下,这几天私下里谁不拿这个当笑话讲。”
“贝勒爷和福晋的婚事,是皇上亲赐的。皇上说,咱们爷娶进门的是兆佳氏的七小姐,那咱们福晋就是兆佳氏的七小姐。哪怕她之前确实只是一个宫女,可自打她进府起,她就是爷的福晋兆佳氏,皇上亲指的十三福晋!”乌苏氏这次倒没有发火,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桂芝一字一句的说道:“别说是全府上下,就算是咱们整个大清都知道,可只要皇上认定她是兆佳氏,谁有敢大声说她不是?”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
老康认定了的事情,别说是府里的奴才嚼舌根,就算是全天下都嚼舌根,那也只是私下里而已,谁敢大庭广众下议论说皇上选错了人,给自己的儿子指了一个宫女,那不是找死吗?
“可奴婢也听说,爷并不喜欢这位福晋啊。之所以娶她,不过是因为圣命不可违才不得已娶她过门的。”桂芝挪了挪印在碎石子上硌得生疼的膝盖,继续小声的给自己的主子倒八卦:“而且,爷之前也不满意兆佳氏的这门婚事,那位七小姐是个病秧子,可是贵太妃娘娘坚持,咱们爷也是被逼无奈呀。喔,对了,听说福晋之前在宫里,就是在贵太妃娘娘的寿康宫里当差的。指不定,这又是贵太妃娘娘的主意呢!”
“你也是自我进府起就在身边伺候的老人儿了,这么多年,你见过哪件事爷不愿意做旁人强迫就能成功的?”桂芝浩浩荡荡的说了一大串,却只换回了乌苏氏的一声冷笑:“这消息,必是瓜尔佳氏她们几个的院子里传出来的吧!”
“是,是的。”桂芝缩了缩,小小声的应了。瓜尔佳氏那边消息灵通,而且这样大的事情,说的也是有鼻子有眼睛的,应该不会错吧。
“那你得空去问问那个给你嚼舌根的丫头,她们家主子,这几天可曾见过爷?”乌苏氏脸上的笑意更浓了:“我也听到了,爷和福晋刚回府,瓜尔佳氏院里的丫头便过去请人了,拿着瓜尔佳氏重病的借口,结果怎么样,换来今天福晋当众的一巴掌,她富察氏不是也松了鸡汤过去给贝勒爷进补吗,那汤怎么转头就被砸翻在了瓜尔佳氏的房里?”
“主,主子?”桂芝抬头,有些膛目结舌的看着乌苏氏,这些事情,她这位主子居然全都知道?
“谁都不是傻子,她瓜尔佳氏聪明,喜欢撺掇着富察氏往前冲,可是桂芝啊,你想想,如果福晋真的如她们说,是耗了心机才坐到如今这个位置的,那么岂会是好应付的角色?”乌苏氏伸手将桂芝从地上扶起来:“既然都不好惹,那咱们还不如早点撇得干干净净,你说对不对?”
和乌苏氏主仆悠闲逛花园不同,瓜尔佳氏一回房便砸了三四个碗碟,秀气的眉毛拧在一起,脸上是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的煞气。
“主,主子,富察侧福晋来了。”一个小丫头从外面进来,一见到这个架势,禁不住回话也有些哆嗦。瓜尔佳氏的脾气不好是全院子的奴才都知道的事实,一个不对劲罚起来可狠着呢!
“告诉她我身体不爽,让她回去吧!”瓜尔佳氏一想到今日堂上之辱也有她的一份功劳,就恨不得冲上去撕了她的那张烂嘴。
可是眼前却不到和富察氏翻脸的时候,与其见了忍耐得自己内伤,倒不如不见来得痛快。
“姐姐若是身子不爽,那妹妹便更要进来问候了。”
只是还不等说完话的瓜尔佳氏喘口气,门口已经传来了熟悉的娇笑声。刺得瓜尔佳氏手一抖,新换的茶盅差点又摔到了地上。
“你不来,我便大安了。”瓜尔佳氏稳稳的将手里的茶盅放到了桌上,回头看着走到近前的富察氏:“怎么,今儿借刀杀人见我出丑还没笑够?”
“哎呦,姐姐这可真是冤枉妹妹我了。”富察氏捏着帕子掩口,笑得花枝乱颤:“我也是想试一试咱们这位新福晋的底子,哪曾想会让姐姐给牵扯进来?”
“算了,你能明白咱们眼前最大的对手是谁就好了。”这些细枝末节,瓜尔佳氏也真懒得去和眼前这位计较。
若是计较起来,她可真就会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被活活气死可不划算!
“姐姐,今儿,你怎么看?”富察氏见瓜尔佳氏面色缓和,也收敛了笑意,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
“你是指什么?反驳你给她难堪呢,还是拒绝了乌苏氏那个胆小鬼移交府务的事情?”瓜尔佳氏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兴致缺缺。
“都有,姐姐素来是有主见谋略的,你瞧这福晋,如何?”富察氏索性拉着瓜尔佳氏一起走到隔间的炕边坐下,细细的发问,大有不达目的不罢休之势。
“不如何,走一步算一步呗。”瓜尔佳氏随手从炕桌上拈了颗瓜子在嘴里磕,见富察氏被憋得脸色发红,才噗哧一声笑道:“妹妹别急,日子还长着呢,就算眼前她看起来百毒不侵,可这世上哪里就真有金刚不坏之身了,定有她的死穴的。”
“只是可惜啊,乌苏氏躲了个干干净净。”富察氏有些懊恼的叹了口气:“没想到她会交权交得这么爽快。以前姐姐你费尽心思,她却是寸步不让,想想就觉得憋气!”
“有什么可憋气的。我是侧福晋,人家是嫡福晋。”瓜尔佳氏似笑非笑的瞟了一眼富察氏,虽然已经尽力挂着一张抱不平的脸了,可眼里的笑意却还是没掩住:“说起来,妹妹以前在这事儿上,也没比我少费心,不也是拳头砸在棉花上,不疼不痒的没了后文?”
这时候居然还想着窝里斗!她到底有没有脑子?!
瓜尔佳氏没有去理会一旁尴尬的富察氏,她深深的叹了口气,要说她真正想合作的对象,还是乌苏氏。可是还不等她邀请人入局,那位便滑得像泥鳅,早早的就开始撇清了。让她不得不拿眼前这个不着调的当合作对象。
不过日子还长着呢。
瓜尔佳氏想到这里又浅浅的笑了,谁能笑到最后,便各凭本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