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半,睡得正香的敏玉被窗外跳动的火光和喧哗的人声所惊醒。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侧耳听了半天也没听清是在吵些什么,但是隐隐的,她能分辩出其中的几个应该是负责她们这个院子的掌事嬷嬷。
“发生什么事了?”听到动静的不止敏玉一个人,远离窗边睡着的已经有人按捺不住了,对着敏玉她们这边低声催道:“你们谁离窗子近的,看看呀!”
敏玉依旧躺在被子里,连身都没有翻一下。虽然她和房里的其他姑娘一样,极其想弄清楚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她却更清楚,现在满足好奇心的后果,极有可能就是惹祸上身。
“敏玉!”其中一个姑娘等了一会儿,见敏玉还没有动静,不由得加重语调又催了她一声。
“还是我来吧!”睡在敏玉旁边的莞儿等不及,呼的一声从炕上坐起身,随意披了一件衣裳便想往窗边爬,还不等她到敏玉的身边,便听到哐当一声,房门被人重重的推开了。
几个提着灯笼的小宫女簇拥着两三个嬷嬷并着几个姑姑从外面浩浩荡荡的杀了进来,五六个灯笼的亮度,照得房里众人无所遁形,菀儿被这群人突然的闯入给弄懵了,依旧还保持着她往窗边爬的姿势不变,直到负责管理她们的姑姑喝了她一声,才叫菀儿回了魂,吓的直接从炕上滚下来,缩在地上瑟瑟得发抖。
“都穿好衣服起来吧。”为首的嬷嬷扫了一眼在炕上或坐或半躺的姑娘们,低声吩咐道:“顺便也都好好想一想,自进宫的这些日子,有没有给宫里的老人儿递过东西银子。若是有的话,自己到我这里来回话,我可以算作是你们刚进宫不懂规矩一时糊涂,去替你们向皇后娘娘求情,可若是有却瞒着不说,可别怪我按规矩办事不讲情面!”
原来是为了这个。
听了嬷嬷的话,起身穿衣的敏玉在心底松了口气。
她进宫的时候就只带了娘偷偷塞给她的十两私房银子,哪里会有闲钱去孝敬贿赂宫里的老人儿?
其实走后门送礼这事儿别说是在眼前,就算是在几百年之后的后世,也是屡见不鲜屡禁不止的。眼见一个月实习期满,马上就要正式上岗,谁不想跟个好主子有个好位置呢?
拜她曾经看过的那些宫斗电视和小说所赐,敏玉很清楚的知道,在宫里,奴才的地位是和主子的受宠程度直接挂钩的。这就是俗话说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而且,在眼前入宫的这些宫女里,也不排除有那么些怀着野心和抱负进来的,想着凭借自己的姿色才情能够在进宫后有朝一日被皇上看中,飞上枝头变凤凰。
但是不管是哪一种想法,要想满足,都必须满足一个大前提——跟一个受当今陛下宠爱的主子。可惜有这样想法的奴才不少,这种受宠主子身边的名额又相当有限,所以走后门便成了必行之道。
正所谓位置有限,价高者得!
只是敏玉还是有些想不通,这些以往大家都已经见怪不怪对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得去都行的灰色交易,怎么突然就成了严打目标呢?
宫里的人际关系盘根错节,即使是处置奴才,有时候处理不当也会引起贵人主子们的不悦。故而眼前这场处理行贿的行动虽然看起来热闹,却也是雷声大雨点小,除了那两个牵扯到答应小产的宫女被杖毙之外,剩下的新进宫宫女都没受什么皮肉之苦。
当然,会有这个结果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法不责众。
远的不说,光敏玉居住房间里的十个人,就有五个人站出来承认给老宫人送了礼,按照这个比例算下去,要真的处罚起来,这次新进宫的宫女最少有一半人都要被罚。
所以在这样的事实面前,体罚驱逐一类的惩罚显然都行不通,都打趴下赶出宫去了,这宫里的活儿谁来干?
虽说只是宫女,却也不是说随便抓个人就能做的。好不容易选进宫来一批,这还没上岗呢,就先打杀了一半,这个处理结果可不是如今的当权者能够接受的。
但要说就此作罢,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也同样是不现实。
才刚进宫就不遵宫规,做出这等败坏宫中风气的事来,要是不给予惩罚,刹住这股不正之风,那未来等这批新人到了各宫各殿当差,岂不是更加无法无天?
不过,此事虽然棘手,却还难不住负责这件事情的嬷嬷们。都是久混宫中的人精,很快就想出了一个对她们来说是上佳对敏玉她们来说是杯具的解决办法——此次进宫的宫女,一律分配到御膳房、浣衣局这些部门当差。
这样一来既能保全进宫当差宫女的数量,又能对那些抱有侥幸心理的新人警示,还能防止别有用心的人进入内廷,算是一举多得。
但是嬷嬷们觉得面面俱到的解决方案到了新进宫的宫女们这里,就成了噩梦。
在一片愁云惨淡中,敏玉依旧和以往一样,平静寡言,将箱子里放着的几件衣服打包,便静静的呆在自己的铺位上等着即将到来的工作安排。
反正去哪里都是做宫女,虽然御膳房、浣衣局那些地方会辛苦些,但相比较每日跟在主子身边提心吊胆,她更喜欢这种单纯的工作。
就目前来说,一点底子都没有的新人,真还不如去洗衣做饭来得实在。
傍晚的时候,收拾好东西的新宫女们在院子里规规矩矩的排成几排,等着各处的掌事宫女来挑人。敏玉站在倒数第二排的位置上,一时间倒也没轮上她被人挑中。
同房间的菀儿她们被御花园的花房管事挑中,早早的就跟着那位神情严肃的嬷嬷站到了院子的一边。眼看着满满一院子人已经被挑得七七八八,一个小太监突然匆匆的从院门外进来,贴在檐下坐着的嬷嬷耳边也不知说了几句什么,便见那嬷嬷抬了抬手,让挑人的先停了。
嬷嬷也不细说,只按着扶手站起身,走到台阶前扫了一遍院子里还站着的宫女们,最终将目光停在了低眉顺眼的敏玉身上,良久,才冲着敏玉招了招手,轻声令道:“你,上前来。”
敏玉只觉得一瞬间成了院子里的焦点,虽不知道这会儿突然让她上前干什么,但嬷嬷的吩咐她也不敢拖延,只得硬着头皮走到台阶前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然后垂首听候吩咐。
“你叫什么?”嬷嬷又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敏玉,才缓缓的点头道:“抬起头来让我瞧瞧。”
“奴婢敏玉。”敏玉依吩咐微微抬头,却依旧垂着眼。
“还算是个稳重的。”嬷嬷嗯了一声:“棠梨轩的小夏公公来说,刘答应身边少个宫女伺候,你便跟着小夏公公过去吧。”
这无异于天上掉馅饼的美事儿瞬间让敏玉再次成为了院子里的焦点,虽没抬头,但只凭着周围细细碎碎的人声,她也能想到,如果目光能变成刀子,她现在已经被捅成蜂窝了。
敏玉规规矩矩的谢了恩,便挽着她的小包袱跟在小夏公公的身后,顶着一堆羡慕妒忌恨的眼神出了这呆了一个月的小院。
敏玉走在两边皆是宫墙的青石路上,缓缓的回头看了一眼那半掩着的院门。这里的日子虽然清苦,但却是这宫里相对最干净和安全的地方,一旦离了这里,便真的算是入了尔虞我诈的深宫了。
“我是刘小主身边的小夏子,你也别害怕,咱们答应人是极好相处的。”见敏玉走的慢,小夏子以为敏玉是在害怕紧张,又折回来走在她的身边安慰:“就是命不好,前年好不容易怀上了龙胎,却……”
“唉,虽然命是救回来了,可是身子骨却是毁了。”小夏子叹了口气,继续自顾自的说道:“自那以后便是三天一大病两天一小病,从此也就断了圣宠。”
“那,咱们小主现在还病着?”敏玉听了小夏子的话,多少也猜出了现在这位刘答应的处境。
宫里人拜高踩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刘答应失宠又病着,那些之前伺候的宫人定然不愿意守着一个活死人度日。
而这样一位失了势的答应,内务府肯定也不会太过上心她的事儿。只怕这次是实在没有人伺候了,才想着从新进宫的宫女里选一个过来吧!
“是啊,所以年前小主便被挪到了这相对安静的棠梨轩静养。”小夏子摇了摇头:“自到了棠梨轩后,就连答应身边的大宫女也……”
虽然一路听小夏子絮絮叨叨的将如今棠梨轩的境况说了个七八,但等敏玉真的进了这院子还是被眼前的衰败吓了一跳。
院子中间的青石缝里挤满了枯黄的杂草,靠近门口的那一片铺地的石板已经不见,露出的一大片黑褐的泥土上堆着些废弃的桌椅家具,也不知道这些杂物在这里堆了多久,竟已经腐坏生了霉。
棠梨轩的正殿目前空着,依着刘答应的位份,只能住在一旁的偏殿里。
进殿的房门合页明显是坏掉了,一推便发出咯吱咯吱极大的声响,敏玉跟在小夏子身后,从挑起的厚门帘缝隙里挤进了门。
屋里没有点炭盆,冷得如同冰窖一般。小夏子搓了搓手,轻手轻脚的走到寝阁外站好,侧耳听了一会儿,才又蹑手蹑脚的走出来压低声音对敏玉说道:“小主这会儿睡了,咱们一会儿再进来吧!”
“咳咳,是谁?”就在敏玉准备跟小夏子出门的时候,放下的床幔后,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小主儿,是奴才带着新到的宫女敏玉给您来请安呢!”小夏子扭头给敏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赶紧进去请安伺候。
敏玉也不迟疑,放下手里的包袱便迅速撩起床幔走到了床边俯身行礼:“奴婢敏玉,给小主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