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在叶闲竹的房门外聊了不算短的一段时间,到了该告辞的时候,高仲屿还是不由得打趣地问。
他知道叶闲竹外表看起来好像对很多事情都懒得计较,但实际上却是领域性很强的人,所以他也一直无意试探她的底线。不过看到她身后那张来不及收拾的棋盘,也不难猜出在他敲门之前她已有访客,而根据他这两天的观察,能够自由进入她的房间的——也只有那一位。
高仲屿自然不笨,联想到刚才阿竹在确认他的身份之后便提出了辞职,恐怕这早有预谋的决定大概也跟那位区五段脱不了关系。
“里面太乱了,下次吧。”随口说了一个理由,叶闲竹微笑着继续拒绝。
“那赏个脸让我送你进去总行吧?如果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的伤口也不会裂开。”所谓的曲线救国,也不过是成功商人的一种小把戏。高仲屿承认他很欣赏叶闲竹,无论是她对围棋的态度还是她的为人,但是却没有要追求她的意思,因为他很明白他们都不适合彼此。他是喜欢温柔而有主见的女孩没错,但叶闲竹这一种却是太过捉摸不定了;而自己在阿竹眼中,恐怕也只能是泛泛之交。
不过他看到那位区五段像防贼一样防着自己,不让对方炸一下毛似乎就有点对不起自己了。
“虽然有点可惜,不过还是你的前程比较重要。那么你辞职之后我们还可以在网络上继讨论围棋吧?以朋友的身份。”当初来他的围棋兴趣班应聘的人很多,其中也不乏一些专业棋手,让帮他打理的姐姐一直忙了好几天才初步筛选出几个人选。但就在这个时候,还在海外的他收到了主题为“应聘”的邮件,里面只有一份署了名的棋谱,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这份潇洒和另类至今想起还让他印象深刻。
后来他很顺手地将“叶闲竹”这个名字复制到搜索引擎上面,本来是没想过会有什么收获,但竟然却让他得到一些意外的资料。
“当然,我们一直都是这样,不是吗?”反正她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把他当初老板看待过,毕竟如果她真的差那么一点零花钱的话她早就自己开班教学了,不过对方的想法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哈哈,其实在上飞机之前,我真的一点都不相信你今年才19岁。”明明比自己还要小上7岁,但是无论是心态还是行为举止,都带着远超这个年龄的成熟与淡然,如果他没有在社会上打滚过好几年,恐怕也早就被她比下去了。不过也正是这样,他们才能成为朋友,也仅能成为不交心的朋友。
“本来还以为你会以全胜的记录拿下这次比赛的冠军,不过现在想想,其实你今天是故意不回来参加比赛的吧?”是因为不想锋芒太露,还是她根本无意靠这次全国围棋个人赛而成为专业棋手?其实这样的内敛又何尝不是一种极致的嚣张?不过,这样也才是面前这女孩的性格。
“你想太多了,也太过看得起我了。”叶闲竹低头轻笑,完全没有因为被看透了心思而变得不自在。
“总觉得只要是发生在阿竹身上的事情,好像就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高仲屿的视线落在了那张棋盘上,眸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情绪,“说起来我明天的对手是区五段,阿竹不先祝福一下我吗?希望明天好歹也能留个全尸。”
话是这样说,但他脸上的表情还是看不出有多少紧张的味道,平常得仿佛在讨论天气一样。
“好吧,我祝福你。”叶闲竹笑了很是惬意,“如果明天我的比赛提前结束的话就替你收尸吧,这样可好?”
“那么就跟阿竹说定了,晚安。”高仲屿竟一口应下,也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
“嗯,明天见。”叶闲竹莞尔,却只是无奈地失笑摇头,然后回头继续收拾棋盘,等到她把所有棋子都装回去之后,才赫然发现她刚才捡起来的东西好像不见了——
奇怪,刚才随手放到哪里去了?
第二天早上如期进行,当叶闲竹气定神闲地将拈起一颗白子落到面前的棋盘上,她的对手却是瞬间面如死灰——
棋盘之上,白子的阻断恰恰落在了最关键却也是最难以发现的点上,本来就已经陷入了困境的黑大龙竟在此刻毫无预警地被狠狠屠杀,干脆利落得让执黑的人连反应的时间也没有。
两分钟之后,黑子投子认负。其实黑子不算弱,只是拿黑子的人实战经验还是有点不够,有些错误本来应该可以避免的。
叶闲竹抬头向对方微微致意,在对方惨白着脸色却依然坚持要由她一个人来收拾棋盘之后便无所谓地耸肩离去。如果黎悦就是这次比赛里她能遇到的最强对手,那么接下来的比赛她将会觉得非常无趣。
不过刚才那女孩子,好像不是国少女队的吧,但看起来却有点眼熟,不知道上一辈子在哪里见过。也罢,如果真的是在上辈子见过的话,将来也会跟她再次遇上。
当叶闲竹滑着轮椅四处张望,然后悠闲地向着男子组那边走去的时候,她并不知道她刚才的对手正以探究的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
第一次输得那么难堪,却是输给了一个她连名字也才刚刚知道的人。是她太过轻敌还是眼角太高?本以为黎悦只有一个,却不知道叶闲竹才是更不得了的人物。程语湘看着那潇洒的背影,却是忍不住低头苦笑:对方的话,恐怕是到现在也没有去注意过自己的名字吧?
总有一天,她会再次站到这个人的面前,用行动让她记住自己的名字。
全然不觉自己早已经被惦记了的叶闲竹慢悠悠地来到了区锦智和高仲屿这一桌的旁边,视线很自然地落在了棋盘上,却是光看了一眼就彻底愣在了那里——
处于劣势的,竟然是阿智的黑子。
阿智的棋力在高仲屿之上,这自然是毋容置疑的事实,但是眼下这一局却是黑方完全受制于白子。一开始的时候叶闲竹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但是几手之后,她也终于看出了端倪——
高仲屿竟然……
察觉到一旁的章征投来与善意绝缘的视线,叶闲竹努力地抿住正要拼命往上扬的嘴角,她不知道高仲屿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不管他是有意搅合还是无心插柳,现在事情真的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看着那样似曾相识的白子,叶闲竹发现自己真的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她的这位神秘的老板大人。她记得这一年来,她不曾跟他下过棋,但是眼前这种状况……
其实她一点都不担心阿智,虽然一别三年,但是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阿智在她的眼中都不是那种轻易被打倒的人,而且高仲屿的白子,乍眼看去的确是有够故弄玄虚的,但如果较真起来,火候却是远远不够,这一点外人可能不知道,但是她本人却是清楚得很。
这样的实力要打败阿智,那绝对是不可能的事情。
阿智之所以还没走出那样的镜花水月,只是因为他的心还没达到足够的冷静。想到这里,叶闲竹侧头,将视线落在了那张依然带着些许稚气却俊朗而严肃的脸庞上——是因为昨晚的事情吗?
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扫到了阿智左手边的空瓶上,她发现里面的矿泉水已经被他喝得干干净净。犹豫了一下,叶闲竹滑着轮椅走到旁边拿了一瓶新的放在怀中,然后慢慢滑回去。稍稍用力扭开了瓶盖,然后重新盖好,确定不会漏出来之后她才伸手去换掉那个空瓶子,却在正要收回自己的手的时候整个手背被一片温热包围了——
叶闲竹抬头对上对方同人错愕的表情,才发现原来阿智也刚好想拿水喝,于是巧合就这样发生了。她眯起眼睛冲着阿智微笑,然后不等对方的反应便再次将目光放回到棋盘之上。
看着棋盘上已经悄然起了变化的局势,叶闲竹知道这一局的胜利者已经不会再有变数了。高仲屿很优秀,但阿智也同样没有人让任何人失望——
十来手交换之后,黑子已经胜券在握。眼看再无翻盘的机会,高仲屿非常干脆的直接认输。而就在这个时候,叶闲竹听到了章征大大地喘了一口气。
当她侧头看向他的时候,却发现对方已经将还来得及反应的高仲屿一把拉了起来,气冲冲地走向门外。等她再次回头,便发现阿智已经看了她很久——
“阿智,怎么了?”
“章征跟高仲屿……”区锦智没有点明,但他知道阿闲知道他指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