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闲竹回到房间的时候,黎悦仿若未闻,甚至连头都懒得抬起看她,一直专心看她的棋谱。叶闲竹也不在意,毕竟她也已经忙了一整天,她现在最想的就是舒舒服服地洗去一身的疲惫,打打谱然后睡个好觉。她和黎悦会和平共处,但是大概谁都不会愿意成为彼此交心的朋友。
叶闲竹知道宿舍有网线,所以她正打算明天让阿智陪她去买一台笔记本,这样的话即使在宿舍她也不至于无所事事到跟黎悦大眼瞪小眼了。虽说不过是一个休息的地方,不过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之两人都有事做的话也免得尴尬,反正也不过是两个月的时间而已。
“听说你去了国青队?”不过叶闲竹却没有想到,黎悦竟然会首先开口打破两人刻意制造出来的“沉默默契”。
“擂台赛的代表本来就是全员被安排在国青队参加特训。”叶闲竹说的云淡风轻,似乎是完全忘记了自己今天在会议室里的据理力争。
如果她不是女孩子的话,自然就不会有今天在会议室里的那一出。即使每个人都没有忘记她是女性的身份,但是她却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跟阿智他们有何不同。她不需要任何人对她的区别对待,从前世蔓延至今生,她一直想要的也不过是下棋而已。
“是吗?”黎悦蹙眉,叶闲竹的话是没有错,但是林教练是一个怎样的人她也略有耳闻,他不只是严厉,而且当初还拒绝过担任国少女队教练的位子,官方理由是他的铁血政策用在女棋士身上不太好,而私下却是谁都知道他担任女队教练的一个星期里,几乎每个女孩子都被骂得哭了鼻子,最后却还是这位林教练首先受不了而落荒而逃。
因为那个时候的自己却刚好外出比赛,所以无缘亲身经历这一出近乎是笑话的闹剧。虽然说不上是遗憾,却委实有几分可惜。林教练这两年所带领的国青队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如果自己也曾经有机会亲身经历他的手段,那如今的自己是否也能更上一层楼?
如今叶闲竹能够和其他人一起留在国青队参加特训,她自然肯定也是经历了一番极力争取,不过如果没有这样做的话,那么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就不是叶闲竹了。即使叶闲竹看起来是那样的漠然和漫不经心,但是她永远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而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其实如果撇开两人之间的是非恩怨,黎悦是打从心里佩服叶闲竹这个人,只可惜她们永远不会成为朋友,即使她们之间从未隔着一个区锦智。这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怨不会从她心里消失,而叶闲竹也未必会把自己放在眼内——哪怕自己再不甘心,却不得不承认放在面前的这个事实。
叶闲竹自然是懒得去猜黎悦在想什么,“我待会儿想打一下谱,你平时几点睡?”
虽然现在才八点多,但是叶闲竹也太明白自己打起谱来经常会忘记时间,所以如果黎悦习惯早睡的话,那她就只好去通宵棋室那里打谱了,先不论这里是否对方的地盘,同宿一场她也不好扰人安眠。
“棋盘在那边,你……”黎悦本来是想说11点半之前叶闲竹随意就好,不过等她的目光落在棋盘之上的时候,她却改变主意了,“与其打谱的话,不如我们来一盘吧!”
她突然想知道,阔别几个月之后,叶闲竹的实力会不会变得更加可怕,虽然她觉得可能性并不大——毕竟全国围棋个人赛的时候她的实力已经达到了那样的境界,想要在短时间内更进一步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她其实是更想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进步,哪怕是跟叶闲竹的距离拉近一点点,哪怕只是一点点。
即使她可以预料这样的一局很可能会让自己输得惨不忍睹,但这却并不构成她后退的理由。哪怕明知道会战败,她也不要当一个不战而败的逃兵。
“嗯,也好,”叶闲竹也没有考虑,一口就答应了,不过目光却是对上黎悦的,说出不带任何情绪的问句:“你拿黑子?”
黎悦听了愣了一下,叶闲竹在平时的非正式比赛里对黑子的执着几乎是认识她的人都知道,但是现在她却问自己要不要拿黑子?黎悦当然不笨,所以她很快就想到了叶闲竹话里的意思,于是那白皙的小脸马上就涨红了——
叶闲竹这是问她要不要让子!没错叶闲竹的实力是在自己之上,但是自己是国少女队之首,而对方连定段考试都还没过却竟然还说要给自己让子,想明白了叶闲竹的委婉之后,黎悦甚至觉得这样的难堪恐怕比直接甩她一巴掌更让她抬不起头。她很想开口拒绝叶闲竹,但是她却也明白如果没有让子,这样的一局下下去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不然叶闲竹也不会特意开口。
“不过是随便杀一局顺便杀杀时间而已,我想只要两子的话这一局就会变得很有意思。”叶闲竹在提醒对方这并不是正式的比赛,这样的练习赛实在不需要纠结太多。其实叶闲竹明白黎悦本来就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她会觉得如此难堪也不过因为向她提出是自己而已,“两子就已经足够了。”
以黎悦的实力,这两目让子足够让她翻起不少足以威胁白子成败的风浪,如果她愿意,那将会是非常让人期待的一局。
“好,那就两子吧!”正如叶闲竹所想,黎悦最后还是答应了。她不是那种把自尊心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因为在她看来只有最缺乏自信的人才会这样做,而就像叶闲竹所说,两子对她来说已经足够了,足够让她从这人的手里夺下一场胜利——她相信自己可以做得到。
如果叶闲竹不是以前的叶闲竹,那她也不会让自己还是原来的那个她。
两人这样在房间里对坐的场面,让黎悦不禁想起了三年多前的那一幕。然后她愕然发现本来该是印象深刻的定格此刻却是变得如此的模糊,面前的人明明看起来不像有什么太大的改变,但是偏偏看着如今的叶闲竹,她却突然想不起三年多前的光景。那是两人第一次的交锋,她本来以为赢的人一定是自己,可是后来……
“开始吧,不然我们今晚谁都不用睡了。”她们已经磨蹭到九点了,就黎悦如今的阵势,今天这一局没有两三个小时怕是解决不了。
“嗯。”如果去年的全国围棋个人锦标赛只是一场试炼,或者说是叶闲竹单方面对她的围殴,那么今天这一局却是延续了三年前的那一场胜负。她和叶闲竹之间的战争会再次重新打响,哪怕没有胜算,她也不会后退半分。
而这一局比拼最终也没有让两人失望,等她们意犹未尽地复盘完毕,墙上挂钟的时针已经直至到2的位置。因为棋院方面对少年队棋手的生活管理一般都比较严格,所以宿舍是早早就统一熄灯了,于是两人的复盘是靠着人手一支手电筒完成了,不过这样却丝毫没有影响她们的兴致。
复盘完毕之后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皆不约而同地收拾棋盘,然后上床睡觉。不过气氛却是比叶闲竹早上进来的时候好了很多,最起码已经没了那一份恼人的尴尬。
或许对于热爱围棋的人来说,围棋能够跨越一切的隔阂。
晚睡的结果自然避免不了明显的黑眼圈和绵绵的呵欠,于是有人恼了。
第二天在棋室集中的时候,叶闲竹看到了脸色不豫的阿智,从对方刻意别开的眼神,她知道这一次阿智真的生气了。而且毫无疑问是在生她的气,一开始她是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是在她忍不住打第5个呵欠的时候,她发现阿智瞪过来了。
然后叶闲竹突然记起,某一次晚上她因为打谱忘记了时间,然后第二天着凉了之后,阿智就要求她答应不再熬夜,她是一口应了下来,可却很少放在心上,而这一次虽然没有生病,却是被人赃并获地被逮住了。
叶闲竹低头心虚了一下,然后正想要走过去解释什么,但是对弈时间却是开始了,而就在她抬头的一瞬间,阿智跟她擦肩而过,越过她走到最前面的位置坐下,一副在等待开局的样子。
叶闲竹莞尔,却知道他真的生气了,不仅是因为他此刻的表现,更是因为他刚才经过她身边的时候非常坦白的说明——
“阿闲,不要惹我生气,嗯?”那一个“嗯”字倒是充满威胁的味道。虽然觉得有点哭笑不得,但是那一刻的怦然心动却是骗不了自己。
叶闲竹抬眼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对手,脸上露出一如既往的浅笑——也罢,等比赛结束之后再找他吧,不过看来以后真的不能经常在晚上找黎悦下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