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回来,区锦智最大的发现就是自己在老师家的地位不一样了——以前他还没出师的时候就已经是师兄弟里最有人缘的一个,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想要找他下棋,更别提后来他加入了国家队之后,几乎每一次回来都会被师弟妹们缠着不放。
但是这次和阿闲一起回来,每次只要他和阿闲同时出现在老师家,他就会被这群小萝卜头给无视得彻底。看着棋室里被数人“围殴”依然下得游刃有余的阿闲,区锦智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抬脚走了进去,区锦智拉过几个在旁观战跃跃欲试并已经有点按捺不住的小师弟,在对方不甘情愿的表情下洒然一笑,并用眼神询问他们是否敢坐下来做他的对手。被这样一激的初生之犊自是经不起这种不咸不淡的挑衅,于是另一场混战也随即开始。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闲竹抬手轻轻摸了摸面前四个耷拉着的小脑袋以示安慰,本想示意一侧等候的师弟们差不多可以开始了,却发现他们的旁边早已经空无一人,而坐在不远处的阿智却被团团围住,小家伙们还不时发出压抑的惊叹低呼。
阿智似乎是想在他们面前重新树立起大师兄的形象……想到这里,叶闲竹也忍不住站起来走到众人的后面,看着阿智以一敌五将这些闹腾的小师弟妹们教训得贴贴服服,不由得差点轻笑出声。
不过是下了一局棋而已,就已经成功收服人心了。
“我还是觉得闲师姐比较厉害……”不知道是谁小声的嘀咕,让叶闲竹发现原来所有的对局都已经结束了。
“但是智师兄的棋也很酷啊……”对于这些孩子来说,崇拜强者几乎已经是一种本能与直觉,不然这几年他们也不会一直粘在叶闲竹的身边任胡立振怎么吹胡子瞪眼都扒不下来。他们喜欢的不是叶闲竹的性格,而是她那让人难以战胜的棋。
“闲师姐和智师兄的棋风格完全不一样啦,不过真的都很强……谁比较厉害真的比较不出来,要不,闲师姐和智师兄现在比比看?”
小师弟的提议让在场所有的小家伙都刷亮了眼睛,巴巴地同时看向那两个人。叶闲竹无奈地看向阿智,不意外地看到了对方的苦笑。
“好了,老师不是说过吗,实力的比较很多时候不能光凭随随便便的一局就可以判断出来的,你们不记得了吗?”也不是说她每一次都能赢阿智就代表她的实力在他之上,起码这一判断在上一辈子显然不是正确的。
“但是闲师姐,老师不也说过如果不比过的就永远不知道吗?”这样的说话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
“真的那么想看到我们下棋?”叶闲竹好笑地看着这些不肯死心的小家伙们。
“嗯嗯!”“不想错过!”“闲师姐让我们看吧!”似乎这些敏锐的孩子都知道只要他们的闲师姐肯点头的话,这棋就能下得成了,所以纷纷缠住了她,而完全没有想过要从智师兄身上下手。
谁不知道老师和智师兄都听师母和闲师姐的话?他们都是要成为职业棋手的大好少年,怎么能这么一点眼力都没有?
叶闲竹没有立即答应,视线与阿智的眼神在空气中交流,很显然是看看对方想不想下,她是无所谓,反正也不算是很累。
“那就下快棋吧,还差半个小时就6点了,也只够下一局快棋了。”区锦智回以灿烂一笑,然后向着阿闲走去。
两人在孩子们的欢呼声中安然落座,叶闲竹的脸上依旧挂着疏淡的笑,不经意的抬手之间便掀起了一场战役——
她和阿智之间,怕是永远也难以分出高低,不是胜负,而是高低。她不再在他的身后,却还没达到让他足以仰望的距离。
但——那也不是她所追求的,这一切也不过是坐标而已,她所想达到的是云端之境,甚至更高。
“看你这样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其实我们阿闲的心比天还高。”胡立振抬头看着那片依然绿油油的老桂树,顶端那苍老却依然充满活力的枝桠直指天际。
“阿智如果不努力一点的话,阿闲很快就会远远超越你了。”胡立振相信阿智比谁都清楚,在阿闲面前,他那个五段的头衔根本什么都不是。阿闲既然决定了回去,那么所有的虚名都不可能困得住她的实力与眼界。
“老师您放心,我很快就会赶上,我不会被阿闲抛下。”区锦智的眼中闪烁着无尽的坚定,他一直在拼命,只为了下一次抬头她的背影依然还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只为了能够再靠近一点点。无论未来会是怎样的一个世界,他只希望能够与阿闲并肩而立。
“哈哈,我倒是希望哪一天你们都捧了一个世界冠军回来,一个当聘礼,一个当嫁妆。”这两个孩子如果最后真的能同时达到巅峰,然后走在一起的话,又何尝不是最美满的结局?胡立振对于他们所谓的约定略有耳闻,不过五年的期限实在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了,毕竟三年时间就已经足以让阿闲完成一次脱胎换骨的蜕变,不是吗?
两个孩子都是他从小就看着长大的,性格温润的阿智事实是一个很固执的人,一旦认定了就不会改变,哪怕被撞得头破血流;而阿闲看起来孤僻而难以相处,除了围棋好像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但是却是非常容易心软的人,除非触犯了她的底线,否则她总是习惯了视而不见。
“如果一拿到世界冠军就嫁人的话,那我的人生不就太无趣了吗?”她知道自己的老师不过是开玩笑的试探而已,不过如果她的追求仅仅是这样的话,那她比上一辈子更加没有出色,她又怎么可能允许自己如此?
“阿闲你太要强了,不过这样也好,谁也欺负不了你。”但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样的阿闲又有谁靠近得了?胡立振将视线放在一直静默不语的阿智身上,才发现他的目光不曾从阿闲的身上离开,不禁无奈地摇了摇头。
有阿智在她身边也好,不过这两个孩子也真的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最近的比赛我想你们俩自己也应该心里有数,我也不想多说什么了,努力吧,我比谁都希望你们能走得比老师远。”如果说阿闲的心比天还高,那么势要站在她身边的阿智又怎么可能没有鸿鹄之志?
老实说,他还挺期待两个在正式比赛上对坐而战的一幕,而他相信这一天一定会到来。
飞机上,区锦智小心翼翼地将毛毯披在阿闲的身上,静静地凝视着对方的睡颜。因为接到了选拔赛的通知,所以阿闲跟他一起回帝都,结束了这个短暂的假期。恍惚之间,他以为他们又回到了以前那段肩并肩一起奋斗的日子。
其实以阿闲现在的忙碌来说,甚至已经比相当一部分的专业棋手有过之而无不及,于是那种所谓的名分对她来说就更加变得可有可无了。以前两人同时在国家队的时候,其实也是聚少离多,平时集训和比赛都是分开男队女队的,所以如果不特意去找对方的话,也只有每个星期上文化课的时候才会凑在一起,有时候外出比赛更是大半个月看不到人。
但是区锦智却知道那是不一样的,起码跟现在是不一样的。他心里也非常明白,他们是不可能回得了去了——阿闲变了,而他也不再是以前的自己。
关于比赛的事情,她很少跟自己谈及,即使被不经意地提起也是轻描淡写地带过。或许阿闲是觉得即使不用说他也会明白她会做出怎样的决定,所以才一直懒得特意说明。他该因此而感到高兴,前提是如果他不知道阿闲几次跟高仲屿出去说的几乎都是这些事情。
或许自己是吃醋了。明知道阿闲和高仲屿之间不会有什么,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内心的介意。他知道既然阿闲愿意与他定下那样的约定,他应该给她更多的空间,只是哪怕只是距离数步之遥,他还是会觉得放心不下。
越是变得独立,越是不再依赖他的阿闲,他怎么可能敢放手让她自由飞翔?如果没有办法将手上那根线牢牢抓住,阿闲将不再属于他。
“醒了?还差30分钟左右才到机场。”看着阿闲悠然转醒,区锦智微笑着压下了内心的情绪。
将对方笑容里一闪而逝的异样收入眼底,叶闲竹却是没有点破。既然阿智不想让她看到,她就装作不知道罢了。如果那样的约定也不能给予他安全感,她实在不知道还可以给他什么,她已经作出了最大的让步,只因为他是阿智。
“嗯,阿智陪我聊天吧,我不想睡了,不然晚上可能会睡不着。”酒店里的床她一向睡不惯,虽然睡不着可以上网下棋,但她可不想第二天顶着熊猫眼一边开会一边打呵欠,尤其那可不是普通的赛前例行会议,如果不小心错过了什么的话,她大概很难定位自己的角色。
“阿闲想聊什么?”区锦智自是非常配合。
“嗯,就聊今年的农心杯吧,阿智应该也会成为代表之一吧?”作为去年最抢眼的国家队精英之一,自然也不难获得选拔赛的资格,而以阿智如今的实力,想要获得一席之地也不会是一件难事,“我想参加中日韩三国的业余围棋擂台赛,不如到时候我们比一比胜率吧?”
既然同是三国的擂台赛,估计她想参加的这一场很有可能会参照农心杯的比赛规则,农心杯自开办以来几乎都是由韩国队来包揽冠军之荣,在网上的口水战中,韩国的棋手理所当然地认为业余比赛也应该是这样。这一次,就由她来试试打破这个理所当然又如何?
侧头看向旁边的人,透过对方的眼睛,她看到了自己嘴边的那抹志在必得——刚好与阿智唇角的弧度无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