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沉默地对坐良久,却是不知该从何说起。其实区锦智最想知道的是,阿闲对自己如此戒备的原因,但是直觉告诉他在这件事上阿闲不会对自己坦白。惟独知道了原因,才对症下药。
坐在他对面的叶闲竹看起来依然如往常一样慵闲,只是捧着杯子的双手指尖却是在杯身不时轻轻游移,即使算不上心事重重,却也跟心不在焉脱不了关系。
不是她不想开心见诚,但是她太明白除了那件事之外阿智什么不想知道,而那偏偏却是她不可能告诉他的事情。到了真的坐下来想要好好谈谈的这一刻——一切又谈何容易?
“我们——还是先下棋?”有时候手谈可能还更加容易交心,棋盘上黑白的碰撞又岂不是另一种无声的对话?
当叶闲竹拈起黑子的那一刻,她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第一手该下在哪里,这开局瞬间的迟疑,是她从来没有过的经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叶闲竹凝神落子——
但愿这一局结束的时候,他们都能找到各自想要的答案。
黑子的步调依然是一如既往的飘忽不定,但是白子却不再像往常那样一再退让等待时机,积极的进攻虽然未能在叶闲竹手上讨得多大的便宜,但是这样的纠缠却也让黑子无暇再自顾自地发展,不得不选择正面面对白子。
叶闲竹的指尖微顿,黑子并没有选择回避,看似漫不经心的一手跳既是回应也是另一种试探。
区锦智一愣,神色凛然,没有迟疑地再度与黑子缠上,仿佛把对方刚才的那一手黑子当成了是一种邀请。
叶闲竹的黑子步调轻盈,但面对熟知自己的对手,她的应对算不上轻松,尤其当阿智选择和往常截然不同的着法之时。
进攻的时机一直都没有把握好,这样下去白子不可能赢,但是却也不可能让黑子好过。阿智要的不是胜利,而是……
重生以来,叶闲竹还是第一次在棋盘上产生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而坐在她对面的对手却是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从她手上拿下过一场胜利的阿智。那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只是习惯了在下棋的时候赋予棋局最大专注的叶闲竹并没有去品味这种微妙,由始至终只是安静地下着棋,直到终结——
“是阿闲赢了。”声音中带着难以察觉的苦涩与无奈,“我下得很糟糕,对吧?”
“你还知道糟糕……”叶闲竹表情无奈,“不过,如果你用心下的话,或许这一局我未必是你的对手。”
“阿闲又怎么知道我没有用心下?”就是因为太过用心了,他都几乎忘记了那只是一场对弈而已。不过棋如人生,那有何妨?如果过程没有遗憾,他可以不去追究最后的胜负。
叶闲竹没有回话,只是低头轻声叹息。从上辈子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性格并不讨喜,她无意改变什么,所以这一路走来她更明白一直待她如此的老师和阿智对她来说到底有难得。与自己相比,如果阿智选的是黎悦,她虽是难以释怀却也是完全可以理解,所以有时候她真的搞不懂这一辈子里他对自己的坚持从何而来——
明明不过才刚刚21岁而已,凭什么相信眼前的就一定是永远?到底是她的心境太过苍老还是阿智所想的太过年轻?
“我知道阿闲不喜欢现在这种纠缠不清的状态,所以我们做一个约定吧。”指尖间不经意的碰撞让叶闲竹一愣,抬眼却看到对方灼灼的目光坚定如斯,不由得怔怔地呆住了。
区锦智实在不愿再看到阿闲眼中的防备与后退,他宁愿把心中的一切都说清楚,哪怕他明知道这并不是平等的交换。
“约定么?”叶闲竹轻嚼这个词,心里却是别有一番滋味。
“阿竹你如何打算?”面对叶闲竹明显神游在外的表情,坐在她对面的人亦只能一脸无奈。
“嗯?”回过神来的叶闲竹显然没有听到对方的意之所指。
“我说的是目前越演越烈的中日韩三国业余棋手的网上骂战,我不信你没有关注过……”高仲屿自认对面前这个捉摸不定的女孩还尚有三分理解,其他的他或许说不准,但是这场声势浩大的业余围棋盛会,他不相信她会不凑上一脚,否则她又何必花一年的时间继续留在业余界?
“如果真的要举办擂台赛的话,我不会错过。”叶闲竹轻轻呷了一口清茶,仿佛她说的话已是定论。
“你该不会还推波助澜了一番吧?”高仲屿一语道破,他明白面前的人性格虽然不争,但是这并不代表她没有与人相争的本事,相反,如果她一旦有了想要达成的目的,便是无人能阻。估计如今这场网上的口水战,也没少了阿竹在暗地里的兴风作浪,毕竟以她凉薄的性子,只要不咸不淡的一句话,就足以让她矛头直指的那个人吐血三升了。
“只是有点看不惯而已。”叶闲竹亦没有否认,总没有被欺负到家门口还不还击的道理吧?
“听说韩国那边已经开始招兵买马了,你那账号应该也没少被骚扰吧?”高仲屿忽然笑得有点幸灾乐祸,对象却明显不是对面前的人。
只顾着下棋的阿竹大概还不知道她那账号如今在韩国围棋网站上名声有多响,明显是一枝独秀的姿态轻松横扫来一众慕名而来的强豪,其中更不乏专业棋手。但无论对手是谁,她的落子和态度却依然如故——满不在乎亦从不搭理任何人。
他不难想象败在阿竹手上的棋手们到底会有多泄气,毕竟无论是棋盘上还是言语间的挑衅,亦从未被对方看在眼内。如果那些心高气傲的韩国棋手们知道他们的对手竟是一个不识韩语的中国女孩,那脸上又将是怎样的一副表情?
“不知道,反正除了下棋之外,那里的事情与我无关。”她看不懂韩语,对临时对手发给自己的短消息,她亦不感兴趣,所以一向只作无视处理。与之相比,她觉得她所选的那个日本网站虽是看起来有点冷清,但是高手却同样毫不逊色,最重要的是不会有这么多莫名的骚扰。
“不过虽然网上的棋迷和业余棋手都义愤填膺,但是中国围棋协会却好像还没有动静。”高仲屿沉吟,按目前的架势来说,中日韩三国的擂台赛似乎已经是势在必行,但是官方这边似乎是有点过于冷静了。
“或许是另有打算吧,毕竟新年假期结束之后马上就要开始世界业余围棋锦标赛的资格选拔了。”能够参加资格选拔的,也必定是国内的精英中的精英,如果趁此机会把擂台赛的人选都一并选出,那倒是省下不少的功夫。
“原来日期已经定下来了吗?那就难怪了。”高仲屿是一个聪明人,自然是马上明白过来了,虽然目前阿竹战绩依然是全胜,但是毕竟参加的比赛也只有寥寥几场,曝光率还不算高。如果想要在世界业余围棋锦标赛的选拔赛里走走过场还是可以的,但是如果真的要把她列入上阵名单的考虑之中的话,参加选拔赛的资格如无意外是应该再放宽一点才不至于惹人非议,而这场可能或者说势必出现的中日韩业余围棋擂台赛无疑就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
“如果真的有擂台赛的话,阿竹会选哪一个?”高仲屿明知故问。中日韩三国顶尖业余精英云集的擂台赛与来自60个国家和地区单枪匹马的对手,阿竹无疑会更偏向于前者,哪怕后者的名衔被冠上了“世界”二字。阿竹在意的不是这种虚名,她要的不够是一场终生难忘的对弈而已,或者说,不止是一场,她不可能仅满足于此。
“虽然答应过李永文在世界业余围棋锦标赛上再决高下,但是我想我大概是要食言而肥了。”在世界业余围棋锦标赛上,她未必可以和每一个她想要酣战一场的对手遇上,唯有最后的决赛,才最有可能是她那场比赛里最期待的一局,但擂台赛不一样——只要她有足够的本事留在擂台上,她便可以迎战每一个她想要打败的对手。
光是想象,她已无法压抑全身的兴奋。
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不甘寂寞地放出柔和的歌声,叶闲竹向对面的人说了声抱歉便按下了接听键:“喂,阿智……嗯,在外面……长堤那边的咖啡馆……是差不多了,好吧,我等你。”
“看来我今天是不用送你回家了?”看着阿竹挂了电话,高仲屿不由得笑了笑,那位区五段防自己还是像防贼一样,这几天他约阿竹出来,总没有一次能错过他的查勤电话,不过高仲屿却是没有在逗他了,因为他明显感觉到阿竹的态度不一样了。
如果按前两次的经验,大概不用10分钟,那位区五段就会一脸戒备地出现,然后直接把阿竹带走。阿竹跟他之间,估计是发生了什么,而且还是最近的事情,“阿竹你该不会告诉我你已经答应了区五段了吧?”
“答应了什么?”叶闲竹挑眉,就连老师和师母最近都开始拿她和阿智开这样的玩笑了,“我们不过是有了一个约定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