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如水镜般明净的心湖像是突然被投进了一块炙热的石头,随着滋滋作响的声音在中央泛开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打破了原来那份波澜不惊的平静,情绪宛如湖心逸出的那缕缕的青烟轻轻地袅起,最后消散于空气之中。
叶闲竹失神地看着自己颤抖的右手手心,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棋局已经结束了,默然扫了棋盘上的黑子一眼,就连她自己也无法相信,她从来没有想过重生之后的自己竟然可以下出这样的棋——
抬眼不经意地捕捉到对方眼内一闪而过的惧意,叶闲竹意外地一愣之后内心也渐渐了然:此时无论是章征还是阿智也不过才20岁,现在的他们还没有达到彼时她上一辈子结束之前他们所达到的全盛时期,如今的他们依然还在不断摸索与成长的阶段。
而比起他们多了好几年历练作为外挂的自己,对他们而言暂时也只能是怪兽级别的存在。其实别说是他们,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原来上一辈子全盛时期的自己,在正常发挥的时候实力竟是可以达到这样的程度,只可惜上一辈子的自己——从来没有在正式比赛里正常发挥过。
整个会场里一片寂静,半晌之后才想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比起开局之前的热闹,此刻的众人显得有点呆滞而不知所措。如果说台下的棋迷还可能会猜测这会不会是一场作秀的对弈,那所有观战的参赛选手脸上的各种表情却是难以同时作假。
事实上,并不会有多少人愿意相信面前的结果就是事实,但是不得不明白那就是事实的人却不在少数。
感觉到无数投影在自己身上不敢置信的目光,叶闲竹在心里苦笑:如果就连自己也觉得难以相信,那她又可以凭什么理由去使人信服?
当然,前提是她想要去服众。不过,其他人对她的想法那又跟她有什么关系?
“你……”此时在章征的眼内已经没有了比赛之前的怒火,叶闲竹刚才的黑子给了他太多的震撼了,那样有力的一手之后,黑子一扫原来的慵懒不争,处处争胜的同时又利用惯有的不着痕迹的伎俩一直巧妙地压制着白子,无论白子如何挣扎反抗,都能被接下来漫不经心的几手黑子彻底镇压。
他还远远不是黑子的对手,认清了这样的事实,一种莫名的惧意蔓延全身——面前这个闲懒的女子,真的是一只带着狐狸面具的沉睡母狮,光是一个睡眼惺忪的呵欠,就能看到那一直隐藏在深处的锋利牙齿,而他竟然还不知死活地一再撩拨她。
但无论怎样,他不会后悔今天的这场比赛,在事前他就已经知道对方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如果怕输的话他早上就不会当众说出那样的话。他只是没有想到阿智心心念念的这一位小青梅,竟然会有如此深藏不露的实力,纵然还是觉得她的性格让人不敢恭维,但是他承认她的确有让阿智神魂颠倒的魅力——
“嗯?”等不到下文的叶闲竹疑惑地出声。
“你的黑子——赢得很漂亮。”看到对方抬头的那一瞬间,他竟然产生了一种惊艳的感觉。或许每个人都会在特定的时候都会变得特别的耀眼,就像叶闲竹刚才那一刻一样。
晚饭之后众人慢慢散去,对于徐老师再次找自己谈话,叶闲竹并不觉得意外。
“闲丫头,我真的有点后悔答应你了,”看到今天下午的那一幕之后,徐峰真的恨不得狠狠拍一下自己的脑袋,像闲丫头这样的人才应该尽快吸纳,而不应该放任她继续自我流放了,“要不你先回来国少女队,定段的事情我们明年再说也行,队里也还有几个女孩子打算参加明年的定段考试。”
明年就算闲丫头还是考不上,他说什么都要让她凭着这次的战绩以专业棋手的身份堂堂正正回到国家队,放任她实在是太可惜了。
“徐老师,国少女队的话,您不觉得我的年龄好像不太适合了吗?”虽然不像国少队那样有比较明确的年龄限制,但一般都是从十四五岁甚至年纪更小的时候就开始招进去培养的,凭她现在19岁的“高龄”,尤其在她之前还曾经被遣回一次的情况下,就算她可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她自己也觉得有点丢人。
“如果你想进的是国家女子队的话,我可以跟棋院说一下……”徐峰也明白叶闲竹的意思,虽说国家女子队没有招纳业余棋手的先例,但是闲丫头的实力绝对不比里面的精英棋手差,如果只是一个专业棋手的名分,只要这丫头愿意,就凭她今天的表现他说什么都会为她争取回来。
“徐老师,我发誓一年之后我一定站在您的面前,从此之后您说要向东我绝不走西。”叶闲竹半开玩笑地说,委婉而明确地道出了自己的坚持。既然自己不乏实力,那为什么还要走后门?
她今天的表现可不是为了争一口气,而仅仅只是为了自己。
看着眼前眉眼弯弯却意外倔强的丫头,徐峰也只得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算了,那就随你吧,只要一年之后你还能维持现在的实力,接下来的那些重要的业余赛事你也应该会参加吧?其他的一些比赛我也会尽量为你争取一下外卡。”
一年的时间变数太大了,纵然他明白闲丫头是离开了国少女队之后才得到今天的实力,但是谁又能够保证一年之后她的棋又会变成怎样?在他看来太过放任并非一件好事,他可不愿意因为这样的疏忽而毁掉了一个可能成为未来棋界里砥柱中流的人物。或许他今晚该打电话跟胡老谈一谈。
“谢谢您,徐老师,阿闲不会让您失望的,我相信自己的棋在一年之后只会是长了而不是退步。”因为她不允许自己退步,她想要向上一辈子的自己证明,今天的这一局不是意外。同样地,她也不会让自己再重蹈上一辈子的覆辙。
目送徐老师离开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叶闲竹轻轻地滑着轮椅掉头,却在转过身抬头的那一刻便看到了一张让她感到意外的脸——
“嗯,你——”好像是叫做什么姗姗来着?虽然当初下战书内心是如此的义愤填膺,但是当她践行完自己的说话之后,在这一刻回想起来,她困惑了:面前这个人姓什么来着?
“我叫谢、姗、姗!”看着面前这人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谢姗姗忽然感到一种没由来的屈辱感,哪怕是在说出那样的话之后,对方竟也是由头到尾都没有将她们放在心上。
“嗯,现在知道了。”叶闲竹的表情依然是那样的不痛不痒,反正她也没有打算刻意去记住。
谢姗姗噎了一下,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跟面前这个人相处太久,只是……想起刚才自己无意中听到的对话,她还是没能忍住:“为什么?”
“嗯,什么?”叶闲竹漫不经心地看着她,表情里没有不解,只有显而易见的困乏。
“我听到你跟徐老师说的话……”话问出来之后谢姗姗开始有点后悔了,这种事情即使问了,对方也没有理由一定要给自己答案。
看着对方脸上局促不安的表情,叶闲竹忽而勾起嘴角:“也没什么,我只是想趁着这一年去一些我从来没有去过的地方。”参加一些我从来没有参加过的比赛,心怀着我从来没有过的那种态度。
那将是怎么样的一片世界?她很期待未来的这一年。
谢姗姗愣怔了几秒,她完全没有想到对方会给她回答,虽然这样的答案她依然无法理解,但她却知道对方话中潜藏的意思:“也只是这一年,对吗?”
“对。”下一年的这个时候,她想自己应该已经回到了她曾经待过的那个地方。或许不是说应该,而是一定。
得到对方的回答,谢姗姗突然笑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就不怕没有机会打败你了。”
悦姐说得对,要看叶闲竹落败果然还是应该靠自己。
“是吗?”并没有将对方的挑衅放在眼内,毕竟在叶闲竹看来,哪怕是如今是黎悦站在她面前说出这番话,她大概也只会一笑而过。而黎悦的这只跟屁虫,显然是更嫩。
“虽然说出的话已经不能收回去,但是我今天是为自己那日的话而道歉的,”因为撞到徐老师和这家伙的谈话,所以她没有马上出来,但并不代表她会逃避责任,“说出有辱尊师的话,非常抱歉!”
“我已经报复过了,所以道歉什么的,真的没有必要。”叶闲竹不咸不淡地说,对方会选择在比赛结束之后才道歉,是因为太过明白这样的道歉对她的报复行动产生任何实在意义吗?
“你所认为的没有必要,不能成为我逃避责任的理由,那么我先走了。”说完,谢姗姗便潇洒地转身离开。
叶闲竹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对方的眼神已经不一样了,可惜背对着她的谢姗姗并没来得及发现。
“阿智,抱歉,等很久了吗?”感觉到身后有人在慢慢靠近,叶闲竹并没有回头,因为她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刚才退场的时候没有看到他,所以她知道对方之后一定会特意过来找回自己。
而由于徐老师和谢姗姗先后出现的关系,所以阿智将空间留给了她,让她自己处理这些事情。她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而她也不会问,因为对方是阿智,所以她不介意。
“没事,我也没等多久,”区锦智努力扯出一抹笑容,让他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对了,我刚才去找王领队了。”
“嗯?”叶闲竹疑惑地想要转身,却被身后的人用手按在她的肩膀上轻轻制止了——
“我暂时不跟你一起回Y城了,抱歉,阿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