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几日,几乎每日都醉,老人也陪着醉,难得这么多年有人听他说话,有人陪着他一起喝酒,很尽兴。苏楚也是,每日淹没在酒精里,他才能忘却痛楚,可是,心从来就没有停止疼过,喝到越醉,锦弦的样子就越清晰,就那样一直萦绕在脑海里。
一醉解千愁的办法好像并不适合他。醉了以后又能怎样,还是要清醒过来。
苏楚要走,问左耀宗:“我能不能带走这房间里的一样东西,想做个纪念。”或者只是在心里留些寄托吧,那些快乐的日子,再也找不回来了。
左耀宗拍了拍额头,明白了什么,问道:“你……喜欢我们……锦弦?”这个老人醉酒的时候说话很流畅,平时却结巴的厉害。
苏楚点头,心想,其实喜欢不喜欢的,如今还有什么用,锦弦已经不在了,这样想着,心头又钝炖地疼。
“这么说,锦……弦的孩子是你……你的?”左耀宗眼神不对,看着他,恨恨地。
苏楚还是点头,他早就想了,可是说不出口,是他害了锦弦,说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来面对锦弦的父亲。
老人果然恼怒了,从院子里抄起一把笤帚,一边打他一边骂:“你这个畜生,你知不知道你害得锦弦有多苦,她在医院里,差点就没了命……”
他也不躲,任老人打着,这些都是他该承受的,脑海里也是一片混乱,有些失聪,听不到老人在说些什么。
老人打了几下,想到自己当年对安茉母女的亏待和锦弦在医院里所受的苦,扔了笤帚,在院子里蹲了下来恸哭不已。
院子里明明有喧闹的阳光,有树影,有花开,但是在他眼里都是一片的死寂。
过了一会,他慢慢地蹲了下来去劝这个古稀的老人,用缠着纱布的那只手放在了老人的肩头,说:“叔叔,对不起,我爱锦弦,我也不想这样的。”
他知道用对不起已弥补不了什么,可是此刻他除了对不起又能说些什么,一切都是他该承受的,可是为什么要让这白发苍苍的老人陪他承受这种生离死别。
阳光正盛,他出门,涩涩的眼睛一时还不能适应突然而来的光线,不自觉地用伤到的胳膊挡了一下。
老人出来送,看到他手腕上的伤,说:“别太难过了,你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没太明白老人的话,勉强地笑笑,说:“叔叔,我会经常来看你的,你也一样,要保重身体。”
老人往他车上拿东西,装了一袋子的石榴,还有酒,说:“石榴是锦弦爱吃,你帮我带给她,酒给凌东吧,自己家里的酿的,不伤身体。”
他怔了一下,又以为老人说的是死去的锦弦,至于带酒给孟凌东,老人估计不知道孟凌东早已是恨他入骨,如今只怕连杀了他的心都有。他苦涩的笑,也没有拒绝,上车要走,想了想,又摇下玻璃写了个电话号码给老人,说:“叔叔,这是我的电话,你留着,用得着我的时候给我电话。”
他想最后为锦弦做些事情,至少让老人有生之年能够好好的。
他上路,心底是空的,此后的日子他将是一具躯壳,为了父母和家人,为了责任和义务活着的一具躯壳,类似行尸走肉,脑子最深处,藏着一个不能触碰的记忆,那是锦弦年轻丰盈的生命。
开着开着,觉得不对,锦弦去世了,为什么左家没有一张锦弦的遗照,左耀宗没有太多的悲伤,还有他那句“把石榴带给锦弦”的话是什么意思,越来越多的疑问,让他方向盘一打,又转了回去。
左耀宗正伛偻着走,一个人,手背在身后,他身边的河面上洒着金色的阳光,照得水面上波光粼粼地,更显得老人的孤独与苍老。
他停了车,喊:“叔叔”,下了车走到左耀宗面前,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问,问了都是错,说了都是痛。
老人等了半天,他没有说话,就疑惑地看着他,问:“是不是落了什么东西?”
落了什么?他的锦弦没了,还能找得回来吗?
想想又觉得自己可笑,到底在想些什么,一切都是魔障,才会有幻觉,才会有疑问,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想一头栽进去,或许就再也没有这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了。
他郁郁往车里走,什么也没说,走了两步,听到老人说:“要好好……对锦弦,给她一个婚姻,女人看重这些,还有帮我……带话给锦弦,等她养好身体了,有时间了就回来住几天……”
他停下脚步,愣了几秒钟后,猛然回头,痴傻一般地抓住老人问了一句:“叔叔的意思是,锦弦她没有死?”
老人打他的头,骂:“你这个傻小子,锦弦当然不会死,她好好的,和凌东在一起……”
他狂喜,觉得这世界忽然就缤纷了一点,锦弦还好好的,她还好好的,他往车里去,恨不得马上插上翅膀飞回到北京,拉开车门,又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对左耀宗深深鞠了一躬,说:“谢谢叔叔,我一定会带着锦弦回来看你的!”
还是坐飞机回的北京,他等不及,打电话让分部的人帮忙解决掉机票的问题,他直奔机场,花了点钱,总算赶得及在当天到了北京。
这一番周折,到了孟凌东北京的住处,已是半夜,他按捺不住想要马上见到锦弦的渴望,摁了门铃,孟凌东出来,看到是他,没有任何让他进去的意思,皱着眉头,不是很耐烦,说:“怎么苏少有半夜来骚扰别人的癖好吗?”
他也不理他的冷嘲热讽,说:“我来见锦弦,锦弦……”他喊,门内寂寂地,没有声音,他推门就想往里进。
孟凌东伸出胳膊“砰”地一声挡住了,冷冷地问他:“你有什么资格来见她,她知道自己怀孕无助彷徨的时候你在哪里?她躺在医院里为了生孩子疼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你在哪里?她因为失去孩子难过的几天几夜吃不下睡不好的时候你又在哪儿……你现在知道来找她了,晚了,她不会再见你了,你死了这条心吧!”
他说不出话来了,他无法想象锦弦曾为他承受了这么多的痛苦,心很慌乱。
孟凌东“咚”的一声关上了门。
他抽了一夜的烟,在门口等了一夜,孟凌东早上出门,看到他,没有理他,晚上回来,他还在,孟凌东冷冷地说:“如果我是你,如果我爱锦弦,我会离她远远地,不来打扰她,这才是对她好!”
他想了想,说:“可以,你让我再见她一次,如果她这么说,我就走!”
孟凌东哼了一声,用钥匙打开了门,说:“你进来看吧,锦弦根本就不在这里,她如果想见你,怎么会躲开你呢!”
他进去,每个房间都找了一边,喊着锦弦的名字,果然没有锦弦的影子。
出来,孟凌东在客厅坐着,不冷不热地说:“可以走了吧?”
他无话可说,木然地下楼,心想,锦弦会在哪儿?她躲着他,真的只是不想见他吗?还是根本就不知道他来找她了。
回到车上,看到忘在车里的手机有很多的未接来电,他看了一眼,很烦,也没有理,在椅背上靠了一会,想锦弦到底会在哪里?一团乱,给路雪打了个电话,路雪说:“我也很久没有见她了。”报了一个手机号码,还是以前的,他打过的,早停机了。
刚挂了电话,林硕的电话进来了,他勉强地接了,林硕的声音马上传了过来:“怎么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我这些天打了多少电话……”
他很不耐烦,打断了林硕的啰嗦:“有什么事,快说!”
林硕嘿嘿地笑,说:“我有件事要你帮忙,能不能飞趟瑞士,我在瑞士注册,缺个证婚人,好兄弟怎么也要到场是吧……”
他有点清醒了,直起身子,边扣安全带边说:“你注册?注册什么?要结婚?和谁?”他猛然想起曾经在瑞士见到黄子琪的事,马上问:“和黄子琪?”
林硕接过来说:“废话!不和她结难道和你结呀!你到底过来不过来?”
“你个没出息的!”他嘟囔着咬牙骂了一句,断然回答道:“不去,我没时间,等我忙完再说吧!”
他挂上手机,扔在了一边,发动车子,铃声又响起,还是林硕,他接起,在林硕没开口之前,说:“你有完没完,说了不去了,告诉你,我心情不好,别惹恼了我,小心我捅到林伯伯林伯母那里去……”
林硕也不生气,依旧嬉皮笑脸地笑说:“我知道你不会的,赶快过来,我有小道消息给你……”他声音忽然小了下来,像是捂着话筒在说话:“我们另一个证婚人,你知道是谁吗?”
苏楚对他的故弄玄虚很是不耐烦,说:“我没兴趣知道!”
他又要挂电话,林硕急了,连忙说:“告诉你吧,是锦弦……”
他不说话了,手机从他指间滑落了下来,明明是好消息,不明白心为什么又会突然地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