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护工发现了晕倒在冰冷地板上的锦弦,喊他,他抱她回房间,打电话叫医生,雪大,路不好走,医生来得很慢,他抱着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她,她在他怀里缩成一团,身体像火一样的烫,牙齿却“咯咯”作响,似是冷得受不住。
病只是软弱的借口,是意志的轰然倒塌。
他把脸贴在她滚烫的额头,十二万分的疼惜,恨不能以身代替,那一夜,尽是辗转。
雪终于停了下来,北京不常下雪,却因为她的到来飘了几天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喜欢雪的缘故。
阳光升起,照在屋外的残雪上,分外的耀眼。
“锦弦,你怎么出来了?”苏楚回来,看到站在客厅玻璃窗前的锦弦,放下东西过去扶她。
她好多了,先前毫无血色的脸渐渐红润,虽然看上去还是有些虚弱,走路也轻飘飘,但比前几天已经好了很多。
病得昏昏沉沉的时候,她的眼前一直是哥出车祸时候的片段,她很累,始终学不会坚强,想睡去,一直睡下去,可是潜意识里却很清楚,自己不能倒下,她不是一个人,哥还需要她照顾,她要珍爱生命,为了哥。
医生为她开了中药,很苦,苏楚尝了一口,皱紧了眉头,无理取闹般的,一定要让护工把药熬成甜的,她却坐起来接过一口气喝了下去,她一定要好起来!
那天她吃了饭,喝了满满两小碗粥,吃了一点清淡的小菜,吃完才听护工说,粥是苏楚亲手熬的,按照她教给他的方法,难怪那粥里有一丝熟悉的香甜。
其实这几日她生病,最辛苦的就是苏楚,她发烧烧到糊里糊涂的时候,意识不是很清楚,却能感觉到他,他的怀抱,他微凉的唇从她脸颊上划过,他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感受着她的体温……她挣扎不安,辗转在噩梦里的时候,他一直是抱着她的,她知道。
只是这并不足以抵消他的罪。
她从哥的房间里出来,苏楚在客厅里坐着,房间里有音乐在低低地回旋,貌似在闲适地听音乐,但她能看得出来,他在等她,他有话要给她说。
“锦弦,”他给她拿了杯热牛奶,自己喝咖啡,“聊聊好吗?”他说。
他的房子是欧式的设计,壁炉里有红通通的火焰在跳动,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生一世的错觉。
是邀请的语气,可是早已是准备好的,她知道。反正也躲不过,她依言坐下,坐得离他很远。
他笑,有些酸酸地,但马上淡去了,说:“我想过了,这些天是我太自私了,我一直以为把你留在我身边,会让你幸福,会让你不再为很多事情担忧,但是,很抱歉,却给你带来了更大的困扰……”
她没听太懂,愣愣地看他,这还是苏楚吗,那个让她爱到不能恨到不能的人?
他大口地喝咖啡,像是咖啡很好喝似的,可是她一直不喜欢那种苦涩的滋味,第一次哥带她去开洋荤,她喝了一口吐了,哥温和地笑,说慢慢就会适应的,她果然在后来适应了那样的味道,却还是不喜欢。
苏楚接着说了下去:“不要奇怪,你恨我也是应该的,你哥刹车失灵出车祸是我三叔找人做的,还有上次,我们从机场出来,被车撞,也是我三叔,其实我三叔想害的人是我,我不知道会因此牵涉到你哥,可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伤,我难辞其咎。”
“还有,这次……我爷爷住院了,因为我亲手把三叔送进了监狱,他气到心脏病发了,我去医院看他,答应了让他尽快抱重孙,又答应带你去看他……我做得过分了一点,可是我只想和你有孩子,这是我的真实想法,如果你不想,我也不会再勉强。”
“以后你想和你哥在哪里都好,你们的房子我已经帮你要回来了,还有,如果你打算和你哥在北京常住的话,这套房子就当我送给你的礼物,或者是补偿也行吧,我不会再去奢求什么,只想看到你是快乐的,看到你哥能早日醒来,让我能够尽快赎清我的罪……”
“你是自由的人,不管什么时候,一切由你自己来做决定。”
她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更加地呆了,反而是他,停了一会,用很温暖的口气说:“发什么呆呀,快点喝完牛奶,去睡了,醒来你就会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继续喝咖啡,一杯接一杯,心里很难受,想抽烟,心里像有很多小虫子在爬,可是没办法,答应过她的,她可以不作数,他却不能,一辈子能有多少这样的承诺,为了爱情所做的承诺是美好的,他不愿破坏掉。
那天晚上,回忆穿堂入室,她无法入睡。
扑面而来的海风里,他从游艇上扑通跳入海中,他说:“可我就是想犯贱,你偷着笑吧。”
他推开她被车撞得飞了起来
他在医院里拉着她的手,说:“没有你,我会死的……”
他在雪地上因为找她而摔倒,他把围巾系在自己颈间,那神情仿佛系着的是他一生的至爱……
他说:“锦弦,你爱我试试,说不定你会离不开我……”
……
往事近在咫尺,好的坏的,都一起涌上心头,可是奇怪的是那些记忆深刻的偏偏都是些难以忘怀的片段。
他也睡不着,喝多了咖啡的缘故,索性去看孟凌东,不知道是不是很久没有晒太阳的缘故,孟凌东的肤色比以前白了点,胖瘦应该没有怎么变,锦弦把他照顾的很好,依然清爽干净,风采斐然的,丝毫不比他醒着的时候逊色。
坐了一会,很无聊,他见锦弦总是帮孟凌东活动手脚,他也做,有点笨拙,还一边说话。活动手臂的时候,他说:“其实我还是羡慕你的,你虽然躺在这儿,有锦弦死心塌地地照顾你,对你不离不弃,我就没有你那么好的福气了……”
又说:“孟凌东,你是不是在装睡呀,赶快醒过来吧,你醒过来了锦弦就不会再恨我了,还有,我以后多来看你,你醒来的时候记得告诉锦弦,让她嫁给我算了,我会像你一样对她好,锦弦愿意听你的……”
他看着一动不动地孟凌东,很泄气,说:“你到底听见了没有,听见了至少要表示一下吧,你到底愿不愿意把你妹妹嫁给我?愿意就点点头……”
这样说完,又觉得自己像是在发疯,想要把孟凌东的手臂往被子里放,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他觉得孟凌东的手指似是动了动,他还以为自己眼花,秉着呼吸,又看,直到确认了,这才想起要去给医生打电话。
一转身,看见了站在身后的锦弦,他很兴奋,比她还兴奋,说:“我刚才看到你哥的手指会动了,锦弦,你哥要醒了……”
他突然很冲动,拉着她的手,说:“锦弦,我想给你打赌。”
她眼睛湿湿的,轻声问:“你想赌什么?”她错过他看哥。
“赌你哥会醒来,赌他……”他想说赌孟凌东会同意把她嫁给自己,可是突然想起几个小时前,他说过,不会强迫她,给她绝对的自由,用另外一句话说,他们分手了。
他就不该再要求什么,没有意义了。
他们在几天后回去,北京的那场大雪对于两个人来说已是一场回忆,时光会用它最温柔最无情的手将回忆抹平。痕迹会有的,是漫漫长夜里枕边的无眠,是茫茫人海里偶尔的踯躅,最终都会流于无痕。
孟凌东其实没有多大起色,从那次之后,医生说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但也不要失望,奇迹总是会有的。
他还是输了,因此遵照诺言,淡出在锦弦的视线里。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转眼间已是春天,因为季节的变换,心情也跟着改变。
从北京回来不久,锦弦就回到了她和哥原来居住的房子里,房间里的布置她还原了原来的样子,哥的房间也一样,仿佛哥从来未曾离开过,他只是去上班,或是下楼,转身就会满面笑容地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又去看了苏楚的爷爷,在确定苏楚不在的时候,悄悄地去的,想了很久,不知道带什么,就熬了点汤,路过一家花店的时候进去转了一圈,选了一盆吊兰,那么多鲜花看花了眼,倒是这泛着勃勃生机的吊兰吸引了她的视线。
她就这样一只手拎着饭盒,一只手抱着吊兰上去了,有点傻傻地。护士没在,走廊上很安静,她很轻易的就进了老爷子的病房。
老爷子躺着,想喝水,以为她是护士,喊她,她倒好了,端过来,一点点地吹凉了,送到老爷子嘴边,老爷子喝了几口,才发现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