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三年的时间里,我几乎把姐姐宋瑜彻底忘掉了,我过着自己的生活,而这三年的生活于我来说除了那一段撕心裂肺的初恋外,几乎算是空白。这段初恋所占的时间并不太长,从头至尾仅仅两个月。该怎样说呢,我是一个孤独的人,不习惯交往,不习惯群居,在学校里,我没一个要好的朋友,晚饭之后闲得无聊,而寝室里同学们吵闹着玩这玩那,我就拿上一本书,来到校园一角的一片小树林里,那里有一条小溪从中穿过,是学校最僻静的地方。我通常坐在溪边,翻开书,直到夜色沉甸甸地盖下来,才回寝室蒙头大睡。然而那天我拿着书漫无目的地看着时,身后不远的地方忽然响起了凌乱的吉他声,我扭过头看,我看见一个圆脸的女孩披着一头披肩发坐在树林间认认真真地照一本书学琴,她连C调音阶也弹不顺利,手指笨拙地爬在弦上,用力一拨,吉他便发出破响的音符,那是由于她手指没按紧的原因造成的。但她的神情非常专注,心无旁鹜地看清下一个音的位置,手指再次笨拙地爬上去,直到黑夜降临我拿上书缓慢离开树林时,她还在那里练习C调音阶。
第二天我来树林时就忘了她,坐下不久,她的琴声再次响起来,我惊异地发现她进展神速,不仅能熟练地拨出C调音阶,还能断断续续地用单音弹奏简单的旋律了。我凝神听她练琴,一个字也没法读下去。如此有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像约定好了一样,天天在小树林里碰头,她可以弹奏《爱的罗曼史》《月光》这样的古典吉他曲了,但这时候我还没有恋上她,只是有点儿牵挂,在每一个晚饭后牵挂她和她的琴声。
那个夜晚我发现她又开始学一首新曲,手指抡着弹奏,从断断续续的音符里我听出是《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显然这首曲子对她来说具有相当的难度,她不能把手指抡圆,奏出连续的音符,试了数次后她恼怒地把琴扔在草地上,抬起头来看见我正专注地看着她,她将我细细打量了一番后露出浅浅一笑,然后向我走来。“你会不会弹吉他?”她站在我面前问。
我摇了摇头。
“看的啥书?”
我把书面展给她看,说:“《草叶集》。”
她坐下来,兴奋地说:“你是诗人?”
我笑起来,摇着头说:“喜欢看而已。”
“你天天都不声不响地来这里看书,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她总结似地说。
那天夜里她没再弹琴,我们缓慢地聊着,我问她为啥如此痴迷吉他,我看见她近似咬牙切齿地说:“大家都弹吉他,我就要把吉他弹得最好。”正是她这个表情让我心里怦然而动,我觉得我很熟悉她了,知道她的一切。那以后我在树林里不再看书,天天守着她看她练琴。她叫吕梅,比我低一个年级,事实上我们并没明确地说起恋爱的事,但心里彼此都月光照耀似的透彻。一星期后的一个纪念日,学校在礼堂里举办了文艺晚会,一千多名学生黑压压地坐满礼堂,几乎所有班级的演出都是合唱,一些经典的革命老歌被无数次翻唱,整台节目因此显得沉闷和无精打采,然而,礼堂的音响里传来了吕梅的名字,她拿着吉他走上台来,她向大家鞠了一躬,在台中坐定,缓缓弹起那首《阿尔罕布拉宫的回忆》,琴声刚起,流水一样漫在整个礼堂里时,掌声也响了起来,一曲弹完,整个礼堂都轰动了,全体学生齐声鼓掌,就连教师也情不自禁地拍着手。我看见她满脸绯红地向大家鞠躬,我身边的男生悄声打听着:“这是哪个班的女孩哦,往日咋没见过。”我骄傲地说:“她叫吕梅,比我们低一个年级。”我还想告诉他们她是我的女朋友,我再一次体会了于我来说为数不多的精彩,那一时刻,我还想起姐姐宋瑜,想起她在小学二年级时的舞蹈。
晚会完了后我们在小树林里见了面,那一夜没有月光,厚厚的云层遮盖了整个天空,透过远方朦胧的灯光,我看见她还处在舞台上的兴奋中,实际上一进入林子里她就猛抱住我在我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然后放开我说:“我太高兴了,今天我太高兴了。”我也激动,为第一次被一个没有亲情关系的女性亲吻而激动,我手脚僵硬,连话也说不出来,只听着她在讲台上的细微感受。讲了一会儿,她发现几乎都是她自己在说话,她看了看我说:“你不为我高兴?”我摇着头说:“你让我想起了我姐姐,你和她很像。”她再次迷惑地看着我问:“你心里有事?”我连连摇头,却没了话说,我的无动于衷扫了她激动的情绪,她不再说话,静静待了一小会儿后她站起来说:“走吧,该回寝室了。”那以后我在小树林里再也寻不到她的踪影,我去她房间窗外徘徊,我也去她教室门前守候,我发现她不再弹吉他了,她整天拿着乒乓球拍去打球,我在乒乓球室窗外看见一个瘦高个的男生打球非常厉害,像职业运动员,我看见她站在一边兴奋地为那男生鼓掌,边上还围着一大群观球的人。
三年时间我唯一的收获就是这一段感伤的爱情,我不能忘掉这个叫吕梅的喜欢精彩的女生,我天天拿本书去小树林里待着,我连期盼奇迹的勇气都没有,我待在那里,无尽地回忆那两个月的夜晚,有时候我耳边还会出现幻听,我听见她的琴声响起来,伤感地弹拨出我眼里的泪水。除了回忆,我唯剩盼望回家的念头,我无数次哼唱起张楚的《姐姐》,张楚破碎而竭尽的声音响彻在我脑袋里,他说:“姐姐,带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