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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不期而遇

周末,萧萍打算去菲利蒙明星夜总会跳舞。这是她搬到靠海的地方以来第一次。栖居在旧金山日落区一个沉闷单调的偏僻处,静如死水。云雾朦胧时,路上连鬼影都找不到。除非有深山老道一般的定力,或者志向远大,修身养性,耐得住寂寞十年磨一剑的功夫。否则真要活活给憋傻!身为电脑族,天天呆坐电脑前盯着屏幕眼睛发花,社交濒于枯竭,人也疲疲塌塌打不起精神。这还不说,从早到晚坐着不动最明显的症状是:脂肪堆积腰腹、线条趋向水桶化。这,可是最叫女人烦恼隐忧的呀。她下决心要放松一下,电话张三约李四,李四约王五,然后搭顺风车同行。

那人没见过面,仅在电话中互通了名字和住址。他叫Jim,住得不远。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到?他说可能10点吧。吓人一跳,这好像不符合已经习惯的美国乡居生活,况且路上开车一两小时,跳不了一下就是午夜,又兴师动众地往回赶,太不划算……萧萍婉转地说太晚了,能否早一点呢?他说,那就8点半吧。性情倒还爽快。

结果却是在她两度催促之下,那个名叫Jim的男孩,约莫9点半才飞驰而来。

银色的新款跑车在她等候的门口潇洒地划了个漂亮的弧形,戛然停下。好像小提琴家风度优美的即兴演奏、芭蕾舞王

子的轻快跳跃、游泳健儿从高台上弹起又纵身跃入碧波……自不然连贯又戛然而止,一瞬间显露出高超流畅平滑的身体技巧!期萧萍弯腰钻进跑车。互道你好,握手。蒙蒙天色看不清Jim而的模样,不过,那爽朗率性的笑声和颇具磁力的嗓音里分明透出遇一股蓬勃朝气。他说其实刚才正和室友们吃火锅还没吃完呢,你知道,火锅是很慢的,可是看看时间……哇,实在不好意思!

哗啦啦这一连串的解释下,你还能说什么?萧萍不禁莞尔。

银色跑车一路发飙,每到路口STOP线、飞速又暂停的操作也让人心惊肉跳。看萧萍惊惶失措的样子,他乐,说就这最后一个STOP了。话音未落车便冲上高速公路。别说Jim毛躁,眼还挺利’前方后方的警车都没逃过他的视线。油门收放自如。

原本一小时的路程被轻车熟路削减了一半。

车内没音乐,就聊天解闷。萧萍说,像你这样又靓又快的跑车,路上被警察盯住的概率大大超过其他车。那,你有没吃过罚单呢?哈哈,Jim笑得很忘形,吃罚单就像中了六合彩——上星期才吃了两张呢!有一张是我正准备去上Traffic school,急着赶路,结果就被警察抓住。真倒霉。说。

那会被记分、保险费也会上涨吧?萧萍担心地问。她记得自己上Traffic school,那些被罚的年轻家伙几乎都犯同一毛病。连老师都忍不住说你们这个年龄呀,哼,不超速才怪!

当然是喽。Jim心里怪懊恼,嘴里却是满不在乎。照样我行我素。从880高速公路出口下来是一个大转弯,也没见减速就冲入一个小商业中心停车场,迎面和一辆正待出去的本田车险些擦上,略偏一下方向盘,避过。萧萍嘴里不停提醒Jim小心,身上直冒汗。暗自感叹,年轻的风采就在这一招一式一飞一停中展现……

在明星舞厅门口,Jim打手机知道南湾北湾朋友即将抵达,他得意极了’因为比南茜还稍微早到那么一点。他叽里呱啦对女友笑话萧萍,“她人还没跳舞呢,已经一身汗。全给吓的。”

10点来钟,一帮朋友基本上到齐。唯有那个名叫飞的朋友姗姗来迟。

其实飞一点也不飞,一年到头都老老实实蹲在矽谷高科技公司里,没日没夜没完没了加班。三十好几还打单身。都说要给他介绍女朋友吧,可人家压根儿没空,一年三百六十五曰都在为老板卖命。弄得倦意一脸,缺乏健康色素的苍白。人到舞场,仍是神情恍惚。

递上一瓶水,大家表情里充满了怜悯和同情。“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也还是那个月亮;山也还是那座山哟,梁也还是那道梁。碾子是碾子,缸是缸,爹是爹来娘是娘……”此刻耳畔回旋的是曾经熟悉的一段电视连续剧的插曲:《篱笆墙的影子》。

飞好不容易才偷空来陪朋友们跳个舞,手机频频召唤,全是公司的事。午夜已临近舞会尾声,手机又响,一看号码显示他就露出无奈:还是公司找。

Jim像老美一样耸耸肩,说:何苦呢?你是老板定制的机器人吗?就是高薪高福利也没意思嘛!我也在电脑公司做事,但我该上班上班,该休息休息。八小时之外属于自己。

跳了几圈下来,萧萍喝着冰水。小歇片刻。刚巧是一段火热的拉丁舞。欣赏高手表演也是一种视觉飨宴。舞会上满场疯狂旋转的是南茜、罗娜等类型不同的美女,还有帅哥Jim、大款Peter、紧紧抓住暮春尾巴的麦克、给富婆钟点包舞的戴维……至于,他们在追寻什么样的梦想?是精彩绝伦的烟花绽放,还是平平淡淡庸常人生?是像飞那样玩命扑在事业上,还是像Jim那样潇洒走一回?谁知?不

一个模样似曾相识的男子上前邀请萧萍跳吉特巴,激情喷期涌在快速的旋律中。而

他说,好久不见,你好吗?没想到居然,我们又见面了。遇原来是你。认出他,萧萍也有些意外。

多年前,他和她曾经相遇在舞会。约莫记得他是上海交大的生物学博士,来美国读了博士后,在矽谷大型公司任职。据说在上海曾经有个女友,相处很短,因性格不合分手。女友过去对他前途不看好,但见他读完博士后找到高年薪工作,又买了洋房洋车,便想旧情复燃。他说心已经伤了,覆水难收。他说到现在他仍然在满天下寻找,一直苦苦寻找一个妻子,而不是女朋友。

萧萍心里一动。在美国,男人无论白皮肤的还是黄皮肤的,多半都喜欢交女朋友,不一定想建立家庭。既怕负责任,也怕将来搞不好闹离婚分财产还要一笔赡养费。很现实。他倒是有些不同了。

那天的舞会,几乎每个舞曲他都来邀请萧萍。目光和语言交流穿插在不同节奏的舞曲中。他说,你的气质形象还有内涵,都和我梦中感觉的一样。希望能够有更多的机会,加深彼此的了解。告别时,相互留了名片。从此便开始了频频的电话往来。

当时萧萍正处于跌跌撞撞的命运低谷,他的出现似乎带来一道令人炫目的彩虹。他劝萧萍暂时放下打工,去读两年书。他表示,将尽力给予最大的支持。萧萍掐掐自己的手,莫不是做梦吧?好几天都是心神恍惚。电话聊天时,就把这事儿跟密友讲了。密友电话中拼命欢呼傻瓜,那你还等什么?我相信这应该是这些年来,你所听到的最好的offer吧?”

他来电话约萧萍周末去南湾听音乐会。约好下午来旧金山假日酒店碰面,然后开车一块儿去。碰巧密友同两位远地文友来访。一起欢聚在酒店大堂,不知不觉聊到晚餐时间。便就近到豆花饭庄吃了顿麻辣川味菜。

密友悄悄对萧萍说,看上去他人开朗而有学问,也比较真诚,感觉印象挺好的。你应该抓住这个难得机会。趁着上洗手间的功夫,密友对萧萍怂恿道。

萧萍不知怎么惶惶然,她想多了解这个男人,但又害怕一下子走得太近。望着那畴躇满志洋溢着青春活力的脸,她隐忧多过喜悦。看他笑容多么单纯无瑕!正是人所羡慕的“黄金单身汉”。而自己呢,太多的疑虑,欲语还休、患得患失的矛盾,搅得内心包袱沉沉的。

惶然中跟大家趁兴一起去凯悦大酒店喝啤酒聊天看都市夜景。或因酒精作用,又都是经纶满腹的才子佳人,个个都想让聚会留下深刻印象,更是妙语如珠谈笑风生,个性及思维火花如电光闪烁。如此度过了一个轻松的周末之夜。

过了两天,萧萍和他通电话,对方态度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尽管那个晚上大家聊得不错,但遗憾的是没有和你听成音乐会。萧萍说很抱歉,不巧来了一帮朋友。如果你很喜欢的话,下次我请你。他却不听解释仍喋喋不休,对她临时改变计划抱怨不已。萧萍很难受,说诚心诚意道歉了,何必那么计较呢?电话打了很长时间,累。她发现男人一旦啰嗦起来,竟比女人还要命!

甚是遗憾的密友,说那天完全是一帮“不速之客”搅局,耽误了萧萍好缘。

萧萍却说,如果对方是这样小心眼,斤斤计较,恐怕关系以后也是很难往下发展的吧?话虽这么说,可那双热情机敏的眼不神、笑起来的一脉纯真,却淡淡留在记忆底片上。期

每当夜晚她拖着疲惫的身心,回到公寓,孤独地面对电视而中一堆垃圾似的肥皂剧,或者恼怒地摔掉一些不怀好意的骚扰遇电话后,脑子里会不由自主浮出那张圆脸和单纯的笑容。光阴如梭,岁月如水。想起一位年已垂垂的美国老记的慨叹:“我知道我老是在来去匆匆中过日子。身上背了太多的包袱,耐心太少,疑虑太多。我知道我失掉太多的机会,在与人擦身而过的时候,把很多该认识的好人抛在尘土飞扬的背后。”

哪怕是一本相当不错的书,因为你的囫囵吞枣、草率浮躁,心不在焉或一心几用,可能就胡乱翻过甚至忽略了其中许是较重要的一页……谁知道呢?

再度舞厅相遇,惊讶及久别重逢的惊喜交错映在脸上。他邀请萧萍共舞一曲。忽然,敏感的他发现新大陆似的,发现她无名指上的钻戒。那亮闪闪的光点似乎刺痛了他。

你结婚了?他惊诧地问。是真的吗?不会吧?既然已经结婚,怎么会让丈夫独守空房?怎不带他一起来跳舞?不可能。

我想,你是故意戴给别人看的是吗?

你这么认为?萧萍一笑,口吻有点俏皮。

可是你为什么会戴戒指呢?要让一个女人或者男人戴上戒指,必定也是一种勇气。很不容易呀!他略带神经质般地自言自语,看来真的你结婚了。Congratulations!(祝贺)

随着音乐节拍舞伴们慢慢转着圈。一段舒缓的华尔兹。俩人舞步渐渐放松,似乎沉浸到某种忘我状态……萧萍随意聊着工作压力和人际关系的烦恼。他也聊到了他的苦闷。聊到激动处他一迭声地追问,“你有没有经历过成长的烦恼?你知道女孩子在什么样的年岁是最反叛的?你有没有这个经验和体会呢?”

萧萍说当然有喽。可是你,怎么会关心起这个问题呢?她笑问。

他叹气,“现在我真拿孩子没办法,她的逆反心理简直快要把我当做敌人了。”

噢,他竟然有一个孩子?萧萍心里吃惊,但仍然语调平淡,问他孩子有多大了?他回答说刚满十五岁。正是女孩子性情变化多端时期。自跟前妻离婚,从小就把她从上海带过来,跟自己住。为了孩子受到优质教育,还千挑万选,选了湾区房价昂贵的好区。无奈,工作忙,越来越管不住这个不听话的女儿。你说东她偏要西,你让她走正道她偏偏要离经叛道、无法无天,唉,今后我该怎么办呢?这个男人脸上踌躇满志的神情如秋叶飘落,取而代之的是单身爸爸的万般苦恼。

一曲终了,他们互道一声谢谢就又回各自的座位。

萧萍按捺住评抨心跳,大口喝着冰水。她真没想到!过去他们交往,他只说曾经有个女朋友在上海早已分手。却原来他,是曾经结婚离婚且有个女儿在身边。唉,那么潇洒的男人,桂谷精英业界栋梁,竟也是包袱沉重,烦恼多多啊!再联想起当初俩人欲近又远的尴尬,不禁摇头。看来,只有在彼此完全没有患得患失的情形下,才能恢复自我。这是做人的悲哀么?还没等她从紊乱思绪中理出头绪,又有个男人邀请她,“可以请你跳个舞吗?”

他们跳的是伦巴舞。那个男人略微有些发福,头顶几根长发“欲盖弥彰”。他说,他名叫韦才,虽然在电脑行业但喜欢写作。现在去看新浪网,还能读到他十几年前的文章,不过,他卖不了个关子说,那是一篇翻译文,曾经还获了个什么美文奖。口期气里颇有些自鸣得意的味道。韦才似乎兴趣广泛,不光是高科而技、股票、经济……甚至还包括了政治。谈到美国总统大选,问遇萧萍认为共和党和民主党的候选人,谁最有可能当选?

萧萍说,我看小布危险,一个出兵伊拉克搞得乌烟瘴气、怨声载道,再则美国经济这些年也是一塌糊涂。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绩。

韦才说他不这么看,小布的坏处谁都已经知道,他再坏也坏不到哪去了;而其他人的坏,人家还不知道,这个就很麻烦。

再说目前经济已经有回升迹象,失业率也下降了;如果再保持一段时间,很可能小布赢得大选胜利。

萧萍对他的话不以为然,说现在任何人哪怕是傻瓜去竞选总统都要胜过小布。连报刊都骂“民主政治最大的缺点不是在两个人才中选最好的,而是在两个混蛋中选小号的。如果他再连任,唉,那真没救。”

韦才说看来关心政治的人还不少啊,连美女都有政见了。

这时,舞曲终了。他边殷勤地护送萧萍回座位边说,其实我早就注意到你了,你可能不知道,在十年前我就暗恋你。

萧萍说不会吧。心想那时候我还在海那边,你用电子眼还是望远镜看?

他说,即使没有十年也有七八年吧,连你那时候的模样我还记忆犹新……

萧萍开始还好奇的想去网上看看此公的美文呢,一听后面的话就立马打消了兴致。

当迪斯科的火爆音乐响起时。Jim和南茜、罗娜和皮特冲上去扭动着水蛇腰、摇摆肢体大跳起“艳舞”来。看得萧萍眼花缭乱目瞪口呆。为搭别人的车回家,她匆匆提前离开了舞厅。这一晚,各种滋味塞满了她的胃,够她回去消化的。

又是周末,她想起那天晚上走得急,竟没和朋友道别,就打南茜的手机说声抱歉。南茜说她正在南湾呢,大概晚上会去旧金山。有空你就出来,吃个饭聊聊天吧。

接着萧萍又给Jim打手机,谢谢他上周末的飙车,让自己一路惊吓出汗。帅哥仍然是帅哥。他手机里似乎很热闹,背景很多噪音。他说正在海湾咖啡厅,喝波霸奶茶。

有人却闷在家里喝绿豆芝麻糊,譬如自己。这个对比让萧萍哑然失笑。她说,你可真潇洒啊!不是和朋友吃火锅就是喝奶茶;不是打球就是跳舞……Jim笑接了一句:就是没有女朋友。萧萍说,你挑花眼了吧,南茜很不错呀。

帅哥嬉笑说她现在就在我旁边。萧萍本想讥诮他一句“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却又咽回肚里。她陡然看到镜中有个面目不清的人,诡秘而笑。不知笑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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