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适合留在这里。老拧说。
老总说,没那么严重吧?我看她工作还是不错的,很有创意、冲劲。
听说你们公司那个小白脸老是和她纠缠,影响不好。老抒探问。老总说不会呀,你可能太主观了吧?老拧认定是“小白脸”惹的祸,一定要“棒打鸳鸯”才罢休。老总觉得好笑,一直劝他冷静你消消气,别那么冲动嘛。”
接着老拧电话又打过来,对着芯在电话那端嚎啕大哭,说他灵魂无处安放。“你在这里一天,我就不安宁一天。自从你来旧金山’我在办公室什么也做不了,整个脑子都是你,什么心思都没有,这种感情从来没有过。”这是他第三次为伊掉泪。第一次是被芯训得抬不起头,芯说你看你像什么样,一个大男人成天跑来跑去的?他站在窗口不吭气’接着眼泪叭嗒叭嗒就下来了;第二次是他一边自骂一边痛哭流涕;第三次却是隔着长长的电话线。
那你要感谢我,让你这辈子体会这么特殊的情感。这世界没有免费的午餐。任何追求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这个代价也不是你我愿意付或者说付得起的。总之,我不想影响你的生活,更不想让你影响到自己的一切。
你以为我老了?我其实可以干很长时间的。
你纵有十八般武艺,我也不感兴趣!芯对老拧“三句话不离性”简直啼笑皆非。难道你不认为除了性,男女间还有友谊存在?
没有。他斩钉截铁说,男女交往没有性就没有实质内容。我这人要么爱要么恨,没有中间的选择。
那就爱吧。我可不愿意人家恨我。芯调侃里显得无奈。
你能给我希望吗?他语气里含有探问。
不能。总不能把你的快乐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吧?况且你还有老婆……
别提老婆了!老拧打断话头,说老婆的乐趣就是打麻将,柴米油盐。文化层次低,完全没办法交流。十年前就分居了。我是负责啊,不然早就散伙了。唉!老拧抓着头发,沮丧地说,我是个失败者。我得不到的东西也决不能让别人得到!你在这里一天就是对我的折磨。你现在就走,我要你离开旧金山,回国去。你还可以回单位工作嘛!
档案都放人才交流中心去了,怎么回原单位?芯迷惘地望着茫茫夜空,不经意竟流露出一丝漂泊女人的柔弱。
那,你就回东部纽约。老拧口气咄咄逼人,俨然江湖大佬。我大概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跳海自杀。不过之前我要写封遗书,告诉人们是你逼我的。
他又跳起来,我怕什么?哼,我知道,那些小白脸围着你就没什么好结果。难怪态度越来越冷,冷得可怕。
你找人家什么问题?最大的问题在自己身上。亏得还在美国混了那么久,都什么年代了,居然还想把人包起来,养金丝燕啊?现代人崇尚自由,首先是心灵的自由。越这么步步紧逼,我离你越远!起先为了让他明白,芯还传真了一篇短文《人与人之间要保持一只手的距离》,注明“共勉”。可他明摆着是得了“心病”,怎么治呢?
老拧在电话那头叹气说,唉,这个世界再不会有我对你更好的人了。
芯淡淡说,你恐怕比不上我丈夫。
他说不会。我尊重他。今晚你若不是和那人干那事去了,我把头砍下来。
芯说你有几个头砍?他说,九个。意指九头鸟。芯想这人疯了,走火入魔一样疯了,动不动就要杀、砍、赶……这样狭溢的男人一旦疯了也是够可怕的!实在受不了这没日没夜的追逐、骚扰,就挂断电话,拔了电话插头。随他怎么发疯也不会干扰谁了。谁料,这一拔竟拔出新的麻烦。
大刘去给芯办理有关辞职手续,头儿说,把旅差费还回,五千块对你来说,小意思啦!大刘咬碎牙齿往肚里咽。说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二个都撤了。芯说可惜你没那么大能耐,他又说把他们一个二个都杀掉。他一无奈就想“杀”谁。不过是口头上的。在国内办事就是这样,看谁会磨缠。不会磨缠的人什么也办不成。口气软的头儿会说芯人才难得,走了可惜。”硬的会说:“违反外事纪律,没话好讲,单位除名。”不软不硬的头儿就说:“这事不归我管,你找其他人吧。”当领导的不肯放行、不愿承担责任,大刘使出了泼皮无赖的杀手锏。说芯一向是个心性较高的女人,如果那边留不住、这边又要除名,逼她走投无路,一旦她产生绝望去跳金门桥自杀,不仅我跟你们没完,连我父母和她家人亲友都会来单位闹,到那时你们更难收场!这一手赌狠,还真把不愿意惹麻烦的头儿吓住了。情形急转直下,铁板终于松动,他终于办完手续拿到所有证明。
或许积压了太久的怨气无处发,因缺乏正常发泄渠道而更加恶性循环。在给芯的信中他恶狠狠地说,为办理各种手续一趟趟地跑,几乎每个关卡都受过刁难、看到各种嘴脸、受了不少的窝囊气,当他一肚子怒火地从那座办公大楼出来时,扭头恨恨地说,真恨不得把个炸弹扔过去!
炸弹没有扔到办公大楼,却扔到自己的后院,把所有与芯有关联的亲朋好友炸得人仰马翻。
为躲避老拧骚扰,芯一连三晚拔了电话线插头,落得耳根清净。哪知道,大刘也在频繁给她挂电话。一再没人接听他火冒三丈,第四天电线刚插好,他电话就追来了。芯拿起听筒还对大刘笑道,怎么这么巧?话音未落,一顿恶言秽语冲她劈头盖脑扔过来。哼,让人家为你跑腿你倒好自去潇洒呵?搞得她莫名其妙。当听明白是指责她“几个夜晚不在,跟哪个男人野去了?”芯忙解释说因不堪性骚扰而拔电话插头,故收不到任何电话。男人那头都是冷笑和讥讽,纯粹浪费口舌,白搭。气得她大喊,我会去哪里呢?除了上下班,天天都在这里待着,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心里被抽空似的一阵痉挛,一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无奈。唉!
男人的疑神疑鬼,实际上她早已不止一次地领教过。来美考察探亲个把月,把屋内所有通通翻检一遍。连芯无意打印的邮件也一张张看个仔细。名义是帮助收拾,实际谁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从美东迁移美西的头天,吃过晚饭,芯准备收拾桌子什么的(通常都是大刘做饭、芯洗碗。芯若出差几日,家里那个锅碗瓢勺堆起脏兮兮的,茂盛地长起盆景一般的绿毛)。大刘说待会再弄,坐下聊聊吧。拿出保温杯泡了杯茶。美国到处都禁止抽烟,不管公共场合还是私人场所,吸烟的都要谨小慎微地观察周围的告示。限制之下,烟鬼只好以茶代烟。他倒是从国内带来不少好茶叶,像毛尖啊龙井啊,冲杯滚水’满屋子清香,果然比烟雾腾腾要清爽多了。芯忍不住捧起一杯清香,忙碌里有了品茗的片刻闲散。
盯着芯秀气的脸,大刘忽然说,其实我知道有不少人喜欢、追求你的。芯说你闲着没事就东猜西想累不累啊?话刚说到这儿,就听他鼻子里哼了一声。装模作样朗诵道“在每个夜晚我梦见你……”
芯怔了。咦,这些句子,怎么似曾相识?冷不丁想起是怎么回事,扑昧一声大笑,一口茶水喷了出去。那次,她和美国大学一位电影系女同学在麦当劳吃快餐聊天,聊一部表现惊心动魄的沉船与爱情故事的电影,还有片尾那段哀婉动人的歌。你一句我一句,凑合着翻译大概内容,记在一餐巾纸上。餐巾纸随手夹到哪儿也不知道了。不料却被有心人搜寻,如获至宝,拿它充当猜忌的某种证据。再浓情蜜意怎顶得住酸醋累积的侵蚀,何况还是隔着汪洋的怨男痴女?
深夜电话。
大刘说:“我的利用价值已尽,你考虑快速离婚吧?”在金山华埠,他东瞄西望注意到这样的广告,一直耿耿于怀。悻悻地说,你是先丢房子,再丢单位,然后再丢家,最后丢自己。芯奇怪,怎么好端端的冒出这个念头?问他神经是否有问题?他冷笑,我是个傻瓜,大傻瓜!把老婆往别人怀里送。全世界都在笑话我,指指戳戳。接着,他特别提起芯那次电话哼,还假惺惺打个电话来迷惑我,不就是要利用我吗?我就那么容易给你利用?”
芯气得胸口发堵,千头万绪纠结一团。万万想不到那饱含千辛万苦的思念与深情的越洋长途,竟被对方刻毒地说是“假的”,是“做戏”!他曾经梦寐以求,她曾经自问而始终不明确的一份情感,隔着千山万水、隔着浩瀚的太平洋真切表达出来的时候,却无端地被打上了怀疑的印记。变成了一道封冻的冰J11。
无数次无意忽略过的细节,积怨的寒冷,顷刻蔓延……送大刘离开旧金山的那个早晨,公寓门前,他上下环顾,让芯给他摄影,完了,拿走那盘录影带。说,我要记住是在什么地方把芯丢掉了。就像从房顶扔下来个砖头,陡然砸了她一跳,这人,好端端的怎么总要说些丧气的话?芯抬了眼去看他的表情,竟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思。他慢慢吐出这句话,脸色是晦暗的,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阴冷。他平静的语调和神情倒不像是偶然生出的念头,却是在心里反复掂量、深思熟虑似的。仿佛他早就隐隐地,下了某种决心,要向她告别一样。
一到飞机场,夫妻离别的情景又缠绵得令人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