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艺术的国家》一九三三年四月二日初刊于《申报自由谈》,署名何家干。本文和后面的《内外》《透底》《人才易得》《关于女人》《真假董吉诃德》《中国文与中国人》《儿时》等文章都是瞿秋白在上海时所作,其中有的是根据鲁迅的意见或与鲁迅交换意见后写成的。鲁迅对这些文章曾作过文字上的改动(个别篇改换了题目),并请人誊抄后,以鲁迅使用的笔名发表,后来又将它们(《儿时》除外)收入自己的杂文集。这里所收文章是根据鲁迅保存的瞿秋白的手稿,文末日期为鲁迅所加。
我们中国的最伟大最永久,而且最普遍的“艺术”是男人扮女人。这艺术的可贵,是在于两面光,或谓之“中庸”:——男人看见“扮女人”,而女人看见“男人扮”。表面上是中性,骨子里当然还是男性。然而如果不扮,还成艺术吗
譬如说,中国民族的固有文化是科举制度,外加捐班之类。当初说这太不象民权,不合时代潮流,于是扮成了中华民国。然而这民国年久失修,仿佛花旦脸上的脂粉,连招牌都已经剥落殆尽,同时,老实的民众,想要革掉一切科甲出身和捐班出身的参政权,以便实现反动的民权。这对于民族是不忠,对于祖宗是不孝。现在早已回到固有文化的“时代潮流”,那能放任这种不忠不孝!因此,又得重新扮过一次。草案如下:第一,谁有代表国民的资格,须由考试决定。第二,考出了举人之后,然后再挑选一下,此之谓选(动词)举人;而被挑选的举人,就作为被选举人。照文法说,这样的国民大会的选举人,应称为“选举人者”,而被选举人,应称为“被选之举人”。然而如果不扮,还成艺术么因此,他们扮成宪政国家的选举人和被选举人,虽则实质上还是秀才和举人。这草案的深意正在这里:叫民众看见是民权,而民族祖宗看见是忠孝——忠于固有科举的民族,孝于制定科举之祖宗。此外,象上海已经实行的民权,是纳税的就有权选举和被选,使偌大上海只剩四千四百六十五个大市民。这虽是捐班——有钱的为主,然而他们一定会考中举人,甚至不补考也会赐同进士出身的,因为洋大人膝下的榜样,理应遵照,何况这也是一面并不违背固有文化,一面扮得很象宪政民权呢。此其一。
其二,一面交涉,一面抵抗:从这一面看过去是抵抗从那一面看过来是交涉。其三,一面做实业家银行家,一面自称“小贫而已”。其四,一面是日货销路复旺,一面对人说是“国货年”……诸如此类不胜枚举,而大都是扮演得十分巧妙两面光滑的。
中国真是最艺术的国家,最中庸的民族。
而小百姓还要不满意,呜呼,君子之中庸,小人之反中庸也!
一九三三,三,三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