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吹起床哨,五班战士木干就醒了。他睁眼一看,窗外还是黑黝黝的,离天亮还早哩。他翻了一个身,再也睡不着了。于是他又再次盘算着早就安排好了的事情——如何快乐地度过今天的火把节。
火把节是凉山彝族的传统节日,每年这时,正是洋芋成熟、荞子结实和包谷“背娃娃”的时候。彝族同胞们经过大半年来的劳动,眼看快丰收了,心里是多么高兴呵!特别是今年,凉山彝族人民经过民主改革,建立了合作社以后,生产面貌大不同啦,日子也过得更甜啦。木干和其他彝族同胞一样,也有了自己幸福的家。新中国成立前,木干家因欠奴隶主的债,父亲被奴隶主活活打死,母亲被奴隶主卖了,木干还不满九岁就给奴隶主当了“锅庄娃子”(最卑贱的奴隶)。十来年的牛马生活,使木干受尽了各种折磨,直到民主改革时才从虎口里逃出来,参加了自卫武装队。分别了十多年的母亲,也在人民政府的帮助下与木干团聚了。成立合作社时,木干头一个报名参加,并且被选为民兵小队长,光荣地加入了共青团。去年秋收后,为了保卫胜利的果实和社会主义建设,木干自愿当了一名解放军。当第一次穿上军装的时候,他庄严地向同志们说:“共产党和毛主席给我们彝家的幸福,真是九天九夜也说不完。今天我当了解放军,一定要给党和人民立功!”参军后他表现得很好,特别是对汉族同志,又尊敬又爱护,虚心热情地向他们学习政治、军事和文化知识等。
木干在床上挨了半天,好容易才听“嘘”的一声起床哨。他一跃而起,第一个穿上军装跑出来。所有的彝族战士,都是新军装新帽子,鲜红的领章,闪光的帽徽,明晃晃的武器,真是欢度火把节啊。饭后,趁休息时间,有的在练唱彝族山歌,有的在捆火把,有的在细心雕竹口琴,也有的背着人给自己爱人写信……木干干啥呢?在一本崭新的日记本上写字:“亲爱的一阿莫:希你用这个本子,努力学习文化和生产知识,搞好田间管理,胜利完成今年的增产计划。”另外,又在一支“建设”牌的金笔上,缠了一圈红头绳。这些,木干很快就做好了,他把本子、金笔暗暗地藏在怀里,生怕被战友瞧见。
太阳偏西了,木干还坐在核桃树下默默地唱着新编的山歌。他早就知道了,一阿莫也要来参加今天的火把节军民联欢会,她的嗓门又高又脆,歌儿挺多。她一来,同志们一定要把自己和她拉在一起唱歌,事先若不做好准备,会像排长说的“临时抓瞎”,多丢人呵。所以木干一刻也不放松,他记熟了许多歌子,又想好了怎样去和一阿莫对答。
为了准时参加火把节军民联欢会,排长决定提前开饭。对面山上已经来了不少的彝族儿童和姑娘了,在那里吆喝着,歌唱着。战士们的心早飞过去了。还没有吹集合哨,大家都自觉地站好了出发的队伍。就在这时,五班长布置着值班的哨兵,其中就有木干。木干一听,好似一瓢冷水,火热的心顿时冰冷了,他呆呆地想着,礼物呀,唱歌呀,会爱人呀,马上都变成泡影!但是他又想起了解放军光荣的职责和组织纪律来。“参军是为了保卫胜利果实和社会主义建设,不是过火把节呀!”他暗暗地责备自己。同时,他又回忆起参军那阵,当他戴上光荣花,亲人拉着他的手,首长拍着他的肩,再三叮咛和教育他的情景,木干的脸不禁红了起来。他毫不迟疑地跟着前面的两个同志,走出了行列。
木干端着安上刺刀的步枪,站在驻地旁边的树林边。对面联欢会的欢呼声、掌声、歌声,清晰地闯进了他的耳朵里,他的心里又有点不自在了。他掏出藏在怀里的笔记本和捆着红头绳的钢笔来看了又看,心想:再过一会,等排长和社长讲完了话,一阿莫的歌声就要传来了,如果她在人群中找不到我,她会怎样想呢?准会生气……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木干马上警惕起来,紧握着枪,眼睛瞪得大大的:“什么人?”
“木干同志,怎么样?想去参加火把节联欢会吗?”传来五班长的声音,接着一个和蔼可亲的高个子就站在他的面前了。
“不,我不想参加联欢会,我应该完成哨兵的任务,五班长同志。”木干严肃地回答着,并且赶走了脑子里的胡思乱想。
“别不好意思,一年一度的火把节,谁想错过呢?去吧,我来替你站哨。”五班长整了整胸前的冲锋枪,和往常一样,声音里充满了关心和友爱。
“班长,我应该执行我的任务。”木干感动了,但这种感动却更加增强了他的责任心。“谁不知道你未婚妻要来参加联欢会呢,她要找不到你,该多扫兴呵!再说你衣袋里的笔记本和钢笔,难道也陪着你站哨?”五班长指着木干怀里的礼物,风趣地揭穿了木干的秘密。
“班长……”木干有点不好意思,他更加激动了,但又总觉得过意不去地说,“班长,你今年才从汉区来,还未见过凉山彝家的火把节呢!你应该参加。”
“我们要在凉山生根、开花、结果,日子长着哩!我命令你去。”五班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下起命令来了,“向后转,目标联欢会,齐步——跑步走!”
“是……”激动的心情,使木干的声音也有点颤抖了。
夜幕降下来了,一阵阵晚风吹拂着树林和包谷林。山上的火把像天上的繁星一样闪耀着,火圈、火球变化无穷。在一阵风雨般的掌声后,飘来了一个洪亮的男高音:“杨柳叶儿青又青噢,哥哥深知妹妹心;妹妹呵,等到丰收后噢,我俩就结婚。”接着,一个又尖又脆的女高音响了起来:“羊毛搓成长线线噢,妹妹心中早盘算;哥哥呵,等你挂上英雄章噢,再把喜事办。”
五班长笑了,这是木干和他的未婚妻一阿莫在对唱彝族情歌呢。
注:本文刊登在《四川日报》上的《民族地区通讯》专栏中。文中的“木口琴”,就是指彝族的民间乐器“口弦”。因当时民主改革刚结束(1958年),我们对许多东西还不熟悉,认为用嘴吹就是口琴,加上又有两片木夹,就叫它“木口琴”,借以与汉族地区的口琴相区别。这是不准确的,应予说明。
彝族同胞的口弦,是用铜片做成的,除了用嘴吹,还要用手指同时拨弹,把吹、弹之音融合在一起,虽然音量不够高亢,但委婉动听,非常抒情感人。彝族的男女老少都喜欢口弦,是一种凉山地区比较普遍的民间乐器。
还有一点说明:当时,凉山解放不久,因尊重民族地区的风俗习惯,进凉山的干部职工和解放军指战员,是不允许同少数民族的男女青年谈婚论嫁的。至于民族内部的自由恋爱和婚姻自主,人民政府则是大力提倡和支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