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报社工作了三十年,有一半时间是在“阶级斗争为纲”,搞“驯服工具论”的大气候下工作的,经历过反右、内部肃反、反右倾和“十年浩劫”等政治运动。即使是林彪、“四人帮”两个反革命集团垮台了,还在跟着“举旗抓纲”,宣传、批判“形左实右”。我在1959年、1972年分别受过党内警告和严重警告处分。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取消处分,并在凉山州四级干部会议上平反。当时由州委书记李占林同志(西凉合并后第一任书记)宣布平反名单,我名列第一个。因为在1966年8月4日我被停职反省后,州委“文革”领导小组按动县级干部要报四川省委“文革”领导小组审批的规定报批,并发回了批文。可见,自己受“左毒”影响之深。由于“左毒”泛滥成灾,编辑部先后搞过拔白旗、插红旗,批判过成名成家和“一本书”主义,多次强调过编辑、记者必须全身心投入编采工作、群众工作,要为通讯员做嫁衣,当“抱鸡婆”,不能搞“副业”等等。所以,那个年代,编辑、记者在思想上、精神上都有一个无形的桎梏,诸如兴趣、爱好、个性、理想等,都上不了台面,甚至读一些中外名著、写点日记或什么心得体会,谈论一下与报纸工作无关的文学艺术问题,都得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生怕被人发现,落下把柄。那个年代,报社的一位领导说了一句“条条大道通罗马”,“文革”中竟成了典型的诋毁马列主义的修正主义言论;另一位领导讲了报人要“三明”,即当记者要聪明,当编辑要高明,当总编辑要英明。这句戏称为“三明主义”的话,同样逃不过“讲错话”的结论。至于一般的同志开个玩笑,或一句戏言,只要有一点点“出语惊人”的都算是一个问题。如“牲畜也有个养膘期”,“外国的劳工都是吃的黄油面包”,“干活不说钱,肚儿馈不圆”等等,都属于打问号的话。那个年代,有兴趣者,有业余写作爱好者,有潜心读书者、搜集材料想写点什么作品者,都怕“不务正业”,都怕“身在曹营心在汉”这顶不是帽子的帽子。那个年代,新闻界也流传着从业人员应该当“杂”家的说法,并有倡导者和拥护者,可是一“杂”就成了“政治挂帅”的冲击波,成了“突出政治”的对立面。“文革”伊始,就这个“杂”字,竟成了我本人“离经叛道”的“三反”(反党、反毛主席、反社会主义)罪证。凡提倡者,赞同者,学习者,为“杂”而撰文者,上上下下的记者,大大小小的编辑,据说(只是据说,没有确切的统计)有一半都成了“三类”,甚至当了“牛鬼蛇神”。
对于那个年代出现的这些现象和问题,我对它的认识是经历了一个过程的,直到最近几年才有所感悟。退休后住在成都,常常和一些老同事、老朋友、老领导聚会聊天,无意中涉及“出一本书”的话题。在大家的鼓励与帮助下,我也产生了“出一本书”的兴趣。我找出所有的剪报本和底稿、存稿,按照时间顺序来遴选文章。没想到问题发生了:经过一番寻觅和比较,能够“出一本书”的有关文章却不多,不是春种秋收,就是历次政治运动的宣传,其中会议报道的稿子多而长,上面的工作布置,领导讲话等“上情下达”的比较多,“下情上达”的少之又少。一个突出的印象是,自己采访和撰写的文章面不宽,涉及的领域不广,显得单一和单调。反思之下,颇有感悟。
一是再一次认识到,新闻的确是“易碎品”。
二是写的东西可读性不强,贴近群众、贴近生活、贴近社会不够。
三是作为一个报人,由于知识面不宽,接触面不广,离“杂”字甚远,更遑论“杂家”了。
当然,也不可一概而论,都作否定,我还是从剪报本和底稿、存稿中,次中选好。花了几十天的工夫,经过分类排队“刨堆堆”,交给出版社编审的,也有十多个栏目,三四十万字。炒陈饭是炒不出什么新意的,但把陈饭炒一遍,对我自己而言,倒有一些新的认识和过去不曾有过的体会。那就是,过去觉得重要的、刊登在重要版面和位置的,未必可选、中选;过去觉得一般的,属于凑数补白,或者为了增加品种、活跃版面的,反而还有点重读的兴趣。
作为忝列老报人行列的我,在回眸已经走过的岁月,特别是在炒了一遍陈饭之后,免不了有一番感慨,进行一次反思,它包含着欣慰、遗憾和经验教训。如果允许我回到五十年前,再去当一回记者、编辑,我一定会从下面六点从头做起:
第一,有点文字功力;
第二,有点文学修养;
第三,有点理论基础;
第四,有点科学知识;
第五,有点社会实践;
第六,有点爱人之心,讲究精神文明:坚持科学发展,做到与时俱进。
注:这是篇祝贺性的文章,我在庆祝活动的座谈会上讲了大意,并编入《见证凉山·一张报纸的难忘历程》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