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是调到凉山去工作的一支文工队。从成都出发,坐了一天汽车和两天船,就开始爬山。生长在平地上的人,是不习惯走山路的;但是我们被建设凉山的决心鼓舞着,从心眼里涌出了一股说不出来的兴奋劲。山越爬越高,气候也越来越恶劣,到了第三天,在路上找一口开水喝也困难了。
岭是座有名的大山,海拔三千多米,山脚有汹涌澎湃的金沙江,山上是遮天蔽日的老林;崎岖的山路,全是滑溜的青光石。我们攀藤附葛刚爬到半山腰,突然浓雾弥漫,下起倾盆大雨来,巨雷像从山上往山下直滚,震得我们耳朵嗡嗡发声。泥路被水一冲,更加难走,沿路往下流的山洪,没至我们的膝盖。大家手拉着手,一步步地往上爬。
午后三点钟,我们爬到了山顶。大家疲乏极了,衣服像膏药一样贴在身上,一股股寒气逼得人透不过气来。每个人都希望喝水,暖暖身子和休息一下——哪怕是五分钟也好。
就在这时候,从不远的地方,传来了呼唤声:
“同志们辛苦了!请到这边来避雨!请到这边来喝水!”
响亮的声音划破浓雾传来,给人以分外爽朗的感觉。接着便有两个披着雨衣,挎着冲锋枪的解放军,笑眯眯地走来,热情地把我们带向了他们的家——山头营房。
岭驻扎着一部分解放军。在他们来以前,这岭上没有路,没有人烟,只有野兽。从去年开始,他们用自己的一切力量,征服了野兽,开辟了道路,在长满荆棘的地方,用他们的智慧和劳动盖起了像城堡一样坚固的营房,有寝室、厨房,还有会议室和俱乐部,这历来荒芜的山顶上,飘起了炊烟。
他们为了让行人不受渴、有休息的地方,在路旁搭了一座木棚,虽然这山上吃水要到四五里路以外去挑,木棚里的开水却从来没缺过。我们走到这木棚时,里面的开水还冒着热气。
我们刚到营房旁,营门口就响起了一片掌声,战士们跑过来,替我们解背包,和我们握手,一股热流直冲到我们每个人的心里。他们很快脱下自己穿的棉衣给我们御寒,热腾腾的开水放在我们的手上。他们像母亲对待远方回家的孩子一样,向我们问长问短。
“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你们休息一下,吃了饭再走。”一位中等身材,穿着一套新制服的解放军同志用诚挚、肯定的口气向我们说。他那热情亲切的态度,把我们难住了。休息、吃饭,这是我们眼前所希望的幸福,一早到现在已经有八九个钟头了,如果不在这里吃点东西,就只有到晚上的宿头才有东西吃。我们带的干粮早成了糨糊,黏在挂包里倒也倒不出来。吃了再走吧,谁都知道,这高山上运送东西多艰难,我们这群人要是吃一顿,一定要吃掉他们两天的口粮。大家会意地相互望了望,好像在彼此叮嘱:我们要坚持,别打扰他们!于是七嘴八舌地推谢起来。
“谢谢你们,我们有干粮吃。还要赶宿头呢!你们比我们更艰苦,在这山头上运食物多不方便呵!”
“你们的热情已经使我们不饿了,我们马上就走啦!”
大家都提起挂包打算走了。战士们着急地用手挡住我们,连正忙得不可开交的炊事员也着急地跑来嚷道:
“我把面都和好了,你们如果不吃,在这高山上造成浪费,叫我们多痛心呵!”
接着他就掰着指拇给我们算伙食账:“同志们,别老为我们操心,在山上吃一顿算不了什么,柴是自己打来的,水是自己挑来的,面是我们上个月的节余。今天是野菜煮面块,味道新鲜得很呢!”话音未落,他就跑到藤子编的围墙边,把门关上了……
在这热情洋溢的场合中,我们毫无主意地又被拉进屋子去。我们知道,我们不能再坚持走,走了就等于往他们头上浇凉水,使他们扫兴。
在吃饭前的半个钟头里,我们和战士们展开了热情的交谈。当他们听我们谈到内地农业生产合作社成长的情况,谈粮食一年比一年多的消息时,他们都跳起来了。一个把棉衣脱给我们披上,自己只穿了一件毛衣的战士对我说:“前天我还接到家里一封信,一家人都入了农业生产合作社,小春长得比哪年都好哩!”停了一下,他又继续说道:“我们这里比起家乡来说,还差一步。但我们要加劲地建设它。”他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你们来了这对我们是多大的鼓舞呵!”
他们也给我们讲述了他们在遮天蔽日的老林里消灭敌人的故事,使我们初步了解了边区的情况,学到很多宝贵的斗争经验,增强了我们到边区建设凉山的信心和力量。我们都不约而同地唱起了——
手里紧握着枪,双眼望着前方;
我是国防哨兵,驻守在祖国的边疆……
饭好了,战士们把自己做的桌子接在一起,我们就像在一个盛大的节日里,一个很和睦的大家庭在聚餐一样。在席上,战士们怀着万分感激的心情说:“上个月毛主席和全国人民派的慰问团来时,比这还闹热十倍哩!”虽然菜不算丰盛,但我们却吃得非常舒服,感到无比的香甜。
雨停了,雾也散了,金黄色的夕阳照在老林的树梢上。我们吃饱了饭,歇好气,背上背包又出发了。我们紧紧地拥抱着战士们,说出了我们心里的话:革命大家庭里,到处都能会到亲人;革命的友情,洋溢在崇山峻岭!
注:1953年底,南充地委文工队调往凉山,成为凉山工委文工队。这支文工队在成都经过培训,于1954年初经乐山进入凉山彝区。越过“二十四道脚不干”,爬上五指山时遭遇暴风雨,得到解放军官兵的救助。作者把这事写成一稿,刊登在《四川日报》上。现在看来有两点不准确,需要说明一下。
一、文中提到边防和边疆,这是不确切的。因为凉山并不在国境线上,而是在当时的川、康(西康)、滇三省交界的接合部。“边防”、“边疆”都是沿袭三个省过去的习惯说法,应该改正。
二、文中讲的挂包,即现在的挎包。当时叫挂包是与“背包”相区别。
(1954年6月《四川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