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在很多现代人的眼里,属于繁琐花费时间长的事。学绣花,不但要知道最基本的针法,更需要懂得基本的画理丝理以及如何配出自然过渡的色泽。并不是说用的丝线越细,绣得东西就越好看。这都需要从实际出发,慢慢地一步步,熟能生巧地练习起来。最重要的是,作品中一定要有自己的独特理解,而非照搬照抄,依样画葫芦,人家怎么用色用线用针法,自己也怎么用?多多观察周围的事物,会令自己的审美观大大增强。
一般,绣花初学者,首先要学会的便是打稿,也就是打样。打稿有两种方案,一种是本身画工比较好,直接拿笔在上浆真丝软缎上勾勒出花样。一种是把图稿放在丝绸下面,拿着笔细细地白描。这需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做。
打样学好了,就可以开动。开动之前,穿针引线是必须的。绣花用的线是天然的桑蚕丝,色彩雅致,光泽感强。通常用来绣花的蚕丝线,都是并合成两股,弱捻而成。
刚开始学绣的时候,余然被余奶奶丢在一旁学劈线。这是学绣花的基本功,需要常锻炼。余然一开始经常手脚不知轻重,弄断需要劈开的蚕丝线,到后来熟练了,她能将一根蚕丝线劈成十六分之一。用绣花的专用词汇说就是两绒。
劈线对人双手的要求较高,不但要肌肤平滑细腻干净,小手指的指甲也需留长。因为在劈线的过程中,需要无名指和小指将线挑开。
余然从范医师那里回家后,便回到楼上的房间里,神情专注地拿起蚕丝线练习劈线。也许是以前的底子还留有印象,她劈起线来速度快而轻柔,一点也瞧不出是初学乍练的生手。她一边劈着线,一边回想在范医师家发生的事。
范医师希望收她为入门弟子的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他性情看似和善,实则古怪。不投缘的人几乎请不动他出山。也许是精通医卦佛法的缘故,他对生死看得极淡,开药方的笺纸,亦取名为般若两字。
般若,佛教中用来形容大智慧的术语。与一般民众认为的智慧不同,般若是通达真理的无上妙慧。通俗点,就是能够使人看破自身障碍,得到解脱的智慧。
余然心里虽然很想拜范医师当师傅,但她与余奶奶有言在先,要跟着她学绣艺。一心不可二用,不管是绣艺还是医术,都需要人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学习。
她轻叹口气,停下手中劈线的动作,瞅住手中比头发丝还细的蚕丝线出神。得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然就要错过绝佳的学医机会了。重生一次的余然不想做半途而废,言而无信的人。她只想认认真真地办好每一件事,把以前错过的,都弥补回来。就同跟着范医师学医,跟着余奶奶学绣艺。
“然然,你在房间里吗?”
忽然门外传来方扬的唤声。淡漠的声线,穿过薄薄的杉木门板传递进来,余然的心微微一动,想出一个极好的法子。白天学医术,晚上去混沌空间利用里面特殊的环境学绣艺。这样就可以两不耽搁,各自欢喜。
打定主意,余然偏过身子,回答道:“我在。方扬哥哥,你开门进来好了。”心知方扬家里严苛的家教,余然想了想,起身跑过去开门。
门一开,她的视线很自然落到考虑要不要推门入屋的方扬脸上,对他严守不入未婚女子闺房的家教,不予置评。余然心里暗道,这孩子小时候可比长大了好玩多了。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方扬的情景。眼底不由得浮上一丝笑意。
“你有事吗?”余然轻声问。
见她出来,方扬犹豫不决的脸色顿时一松,眼神恢复平静,望着余然说道:“不要错过与范医师学医术的机会。”说完,他闭上嘴,不再言语。
余然丈二摸不着头脑,从上到下打量了方扬一边,一脸奇怪地反问回去:“你是不是很想学?”稍停片刻,她抱着同情的心态,真心诚意地道:“你如果真想学,我可以跟奶奶说。让奶奶去跟你爸爸说。你爸爸他很尊重我奶奶,会听从她的意见的。我觉得你很适合学医。”
“我爸不会同意的。就算余奶奶亲自去说,他也会一口拒绝。你管好自己就可以了,我的事不需要你操心。”方扬想也不想就驳了回去。
话音未落,余然眸色轻变,心里涌上一阵别扭,觉得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一片真心付诸流水。当下低下头,双眼盯住脚上的布鞋,仔细研究上面的花纹起来。
方扬见余然低垂着头,小手紧紧扣住门把手不说话,不禁反省方才说话的态度。半响,他放柔口气,道歉道:“对不起。我刚才的态度不好,请你原谅。”能伸能缩才是大丈夫,方扬不在乎向一个小女孩道歉。
他顿了顿,脸色迟疑了好一会,才涩涩地开口:“我妈当年是被一个庸医害死的。所以我爸爸是绝对不允许我学医的。”
余然一听,立刻瞪大双眼看向方扬,怜悯的目光与他沉重哀痛的眼神在空中相遇,对视一秒,相互错开,落到方扬胸前的衣扣上。黑色的塑料扣子,在楼梯间昏暗的光线下,反射出暗淡的光泽。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事。”她鼓起勇气赔礼。
“不知者不罪,你不用道歉。”方扬抬手揉揉余然的头发,眼底的笑意瞬间柔和了脸部的硬朗线条。他长吁一口气,怅怅地说道:“你知道我爸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当兵吗?”不等余然问出来,他就说下去:“因为我妈希望我当兵。”
“那你想吗?”余然咬唇问。一想起方扬会待在荒无人烟的边陲岗哨十年,她的心口酸酸的。十年,一个人最黄金的时段都荒废掉了。
“然然,在大人的眼里,我们需要有自己的想法吗?”方扬苦笑一声,自我嘲讽道:“你不知道在我们家,家规高于一切。长辈说的话,小辈一律不得还嘴。反正只要知道一件事,长辈做的事都是为小辈好。小辈不得质疑长辈做的任何决定。否则家规伺候。我小的时候,不愿意学厨。我爸就把我拖到我妈的墓前跪着……一直跪到我心甘情愿学。”
即使曾经在余奶奶的口中不止听过一次,但当余然真正听到方扬提起时,心底的震撼远远比以前的任何一次都强。深吸几口气,勉强平复脑子里纷杂的思绪,余然语意艰涩的问:“你真的甘心一辈子如此?”
“不甘心又能如何?他是我父亲。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方扬眼眸异常清亮。
“你可以拒绝的。”余然忍不住了。
“你错了。”方扬冷笑:“只要我还是方家的子孙,就不可以拒绝长辈的安排。这就是命。虽然我竭力想要扭转,但老天爷总会在最后关头推翻我之前所有的努力。”
余然抬起头,定定地注视着记忆中沉默寡言的年轻男子,对他完全不符合记忆中的讥诮言辞,感到茫然。
这世界,还是她原来的世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