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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等林染染再次醒过来的时候,颜爽已经不在了,钱宁镇倒是还在,不知道跟谁打着电话,好像在说什么生意上的事情,打电话的中途他往林染染这边瞄了一眼,正好看见林染染睁着眼睛迷茫的看着他,于是匆匆说了句“一会再说”就挂了电话,走到林染染身边:“总算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痛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侧过头,往她脑后瞄去:“还好不严重,不然得把头发都剃了,那你可成光头了。”

林染染看着他的面容和翕动着的嘴唇,忽然想起昨晚不经意看见的那一幕,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说:“渴。”

钱宁镇愣了一会儿,果然帮她倒了杯水来,看着她安安分分的喝水,交代着:“我去让医生来帮你看看。”

来了个女医生,大致检查了一遍,表示情况良好,不必担心,今明两天就可以出院。钱宁镇松了口气,等医生走后,坐到了林染染床边。

林染染往另一边缩了一点,钱宁镇才想起来什么似的,无奈的站了起来,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林染染:“林染染,虽然你是病人,可我有件事必须问你,杨思茹究竟是什么人?让你反应这么大?”

林染染还没开口,钱宁镇就说:“你别又跟我说不认识,我查了一下杨思茹,她也是邮镇人,你们肯定认识。”

林染染原本一直垂着头,右手捧着玻璃杯,听钱宁镇说了这话,才猛然抬头,有点惊慌的看着钱宁镇,她皮肤更苍白了,却让那双眼睛越显得乌黑,在这整个白茫茫的医院中清亮的吓人。

钱宁镇安抚她:“我只查了她——你的事,我没查。当初说好不干涉对方隐私的。”

林染染看起来果然放心了一点,钱宁镇于是接着说:“可你一定要老实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以后可能还会碰到。”

听了这话,林染染咬住下唇,然后点了点头:“嗯。”

那声音又轻又哑,让钱宁镇有些不忍心继续追问,但林染染已经开口:“杨思茹是我继父带来的女儿,我父母死后,她做了一些事情,让我……很不想见到她。”

说完这不算长的句子之后,林染染又大口的灌了水进嘴里,动作急促,好像被捏住腮拖上岸的鱼,抱着最后一点赖以生存的水源。

钱宁镇没再说什么,他原本应该问杨思茹究竟做了什么,可他终究没有问出口。

疑问一路上来却又在喉咙里打了个圈又吞了回去,钱宁镇说:“你饿了吧?我去外面帮你买吃的。”

林染染看了他一眼,大概因为他没再问而感到松了一口气,神情也放松了很多,她很感激,钱宁镇问的实在不多,尤其周景皓的事情,他更是提都不提。

钱宁镇出了门,就看见颜爽正站在那里,她回过家一趟,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穿着束腰小黑裙和高防水台金底黑色高跟鞋,拎着黑色漆皮小包,柔顺的长黑发盘在脑后,只留耳边几缕微卷的散发——极度压抑的装束。

见钱宁镇有些不解的看着自己,颜爽疲惫的摆了摆手:“没什么,我今天凌晨接到电话,嫂子的父亲死了,一会儿就要赶去参加葬礼。”

钱宁镇愣了愣,倒也没说什么节哀之类的话,颜爽的疲惫绝不是因为伤心,看她一脸不爽的表情就知道了,果然,下一刻她就说:“哎,我那位嫂子平日里对父亲不知道多冷淡,现在人死了才想到装孝女,弄个白事花了不知多少钱,偏偏又是孝顺,我爸和大哥只能掏钱——谁让嫂子家没钱呢——可是,我昨天去拿包的时候,就看见了她,她不知道我在里面,在外面跟店员大声嚷嚷,说自己是颜家未来的老板娘,买个包怎么还要等什么的……最后气的跑掉了。”

说罢,她无奈的提了提手中的包:“喏,就是这个,限量新款,我都是当初订好的,一会儿不知道她看到这个该有什么反应。”

钱宁镇一笑,说:“你故意的。”

正说着,钱宁镇的手机也响了,他看了看屏幕,露出复杂的神色,接完之后,对颜爽说:“你嫂子打来的,说让我去参加。”

颜爽愣了半天,苦笑道:“你跟她一点也不熟,见过两次面没有?就为了个红包……真是丢人现眼。”

钱宁镇说:“她刚刚跟我说,我好歹也是你前男友。”

他是用轻松的口气说出这件事情的,谁知颜爽却并没有接茬,过了一会儿才恢复到爽朗的样子:“那也是。他们都这样以为呢——可是这样才说不过去啊,如果我们真是分手了的前男女朋友,葬礼上见面,该多尴尬啊。”

钱宁镇笑了笑:“不过我今天还是不能去了。”说着,往病房的方向看了看。

颜爽看着他:“我知道,要照顾林染染么——你们刚刚说的话我都听到了,我说钱宁镇,你真是说话不打草稿啊,依着你的性格,怎么可能不查她?她父母双亡,还有个继父,你当初还不告诉我!周景皓都比你诚实。”

钱宁镇挑了挑眉:“周景皓告诉你的?”

“嗯。”颜爽点头,“你干嘛呢,藏着掖着还不让我知道,到底想不想她病好啊。”

钱宁镇倒没立马回答,而是思考片刻之后,说:“我不知道,她是该好,可是她如果没这毛病,那就违背我当初选她的初衷了。”

颜爽露出唾弃和惊讶的表情:“钱宁镇,你真不是人,说老实话,我昨天见你那样子,还以为你对她动心了呢,现在才发现不可能。”

钱宁镇依旧温和的笑了笑,没反驳也没承认,颜爽低头看了看表,说:“我也该走了,本来过来就是想看看她——不过看来没这个必要了,反正我看吧,这关键问题还是在她继父和杨思茹身上,过几天再说。我现在该走了。对了,你可千万别去啊,在就算了,我估计左渝也在,我嫂子脑子根本就是抽水马桶,里面除了水什么也没有。你要真想做个样子,就让人送个纸包,多包点钱,我嫂子就乐呵了。”

钱宁镇点了点头,把颜爽送到了门口,然后自己去食堂买了几个包子,再回到林染染的病房里。

林染染半坐在雪白的病床上,床单一直盖住了胸口,略嫌宽大的病服套在她身上,袖管里伸出细白的手腕,点滴水正顺着刺在上面的针头细密的流进她的身体。林染染侧着头看着窗外,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听见声响,才微微回头,像被惊扰的小动物,见是钱宁镇,又重新扭头盯着窗外被太阳照的白花花的世界看。

钱宁镇把包子放在床边:“趁热吃吧。”

林染染听见吃字,又难得灵敏了一些,伸手提过袋子,一口一口的咬起包子来,虽然动作比起她以前来说,已经够轻柔的了,但还是让人觉得她吃的很急很快。因为要拿包子,所以袖管往下滑了许多,直接到手关节那里才突兀的停住,露出大截纤细白皙的手臂,跟当初看见的两根甘蔗似的手臂没什么区别,最多就是更白了些,白的不正常。

“这么会吃,又不运动,怎么还这么瘦?”钱宁镇略带笑意的说,“都养你这么久了,也不知道长了几斤肉出来。”

林染染没理他,专注的吃着包子。

钱宁镇又说:“以后还是要多出门,都白成什么样子了——你一个月晒太阳的时间超过一小时没?”

林染染还是没说话,但钱宁镇隐约看见她点了点头——在吃包子的空隙里。

钱宁镇哭笑不得:“又不是真问你——一个小时肯定是有的,但五个小时就不一定了吧?”

这回林染染没反驳。

钱宁镇于是说:“这样身体不垮才怪,以后每天必须出门一个小时,实在不行去院子里种种花养养狗也行,我明天就去买花籽菜籽。”

林染染以极快的速度吃完了包子,抽过一边的纸擦了擦嘴,对钱宁镇的提议没什么意见,只是边嚼着最后一口包子边含糊不清的说:“不要养狗。”

钱宁镇点头:“行。你不喜欢狗?”

林染染言简意赅:“命太短,活受罪。”

钱宁镇终于发现自己足够了解林染染了,因为这六个字,估计也只有他钱宁镇可以听出来是什么意思。

命太短说的是狗,活受罪说的是养狗最后却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狗死去的人。

“嗯。”钱宁镇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两人于是便话可说了,过了一会儿钱宁镇的助理帮他把电脑给提了过来,还带了几本书,是给林染染看的,大概也是钱宁镇一起吩咐的。钱宁镇的助理是个挺漂亮的女人,约莫二十五六岁,带着黑框眼镜,一副成熟稳重的样子,见了林染染,她只是稍微打了个招呼,并没有特意套近乎。林染染礼貌的点了点头,便自己一个人捧着那些书看起来。都是学习方面的,比如英语基础入门之类的。

林染染英语实在是很差,以前邮镇对英语完全不重视,就算要学也是高中之后学,所以直到毕业,也只是会说几个很简单的常用词汇而已,音还不一定准确,后来来了外面,多多少少又会了一点,跟了钱宁镇之后,因为要出去应酬,于是把基本的交际用语大致都记了下来,但总的来说还是个英文盲。

钱宁镇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电脑摆在茶几上,就地办公。中间偶尔瞥一眼林染染,就见她一个人埋头在厚厚的书本里,右手的食指伸在外面,在空气中不自觉的比划着单词。长长的头发随意的披着,因为低头的原因全部往前滑,几乎完全挡住了她的脸,只能看见一点点苍白的皮肤和翕动的嘴唇。林染染整个人像被包裹在黑色的海藻中,四周是静谧幽暗的深海,她团在海藻中飘荡,不知道会往哪里去。

“哗”的一下,钱宁镇忽然伸手把窗帘全拉开,接近正午的太阳透过干净的玻璃射入,满地的尘埃都像被惊醒一样,纷纷显露出原本的样子,一个个小心翼翼的在空气中漂浮。同样被吓到的还有林染染,她略带惊慌的抬头,然后被刺眼的阳光弄的眯起眼睛:“怎么了?”

的确没什么拉开窗帘的必要,明明头顶灯光彻亮。

钱宁镇没接话,只是说:“你把头发剪短一点吧。”

林染染有些不解的看着他:“啊?”

“听说头发是用血养的——难怪你吃这么多还贫血。”钱宁镇解释道,“稍微剪短一点吧,不是说你们女生头发长了还会分叉吗?”

林染染的头发里,最长的那一撮已经可以轻易的越过腰线义无反顾的往下延伸,钱宁镇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林染染摸了摸搭在手臂上的头发,点了点头:“好。”

她其实没什么特别的想法,本来头发也是因为不愿剪所以才留的——如果要把原因往前追溯,那就是更早的时候,自己因为觉得留长发可以卖钱。

就是那种会骑着三轮车在路边喊“收头发”的人,他们根据头发的长度和质量来算钱,以前林染染在一个地方打工的时候,同事中有个女孩头发很长,大概快到大腿那里,又黑又亮,养的很好,一直舍不得剪,后来因为缺钱就剪掉了,从耳后开始剪,极长一束,卖了将近八百元。

于是林染染才开始留头发,但还没到理想的长度的时候,就被钱宁镇接回去了。

林染染应了一声之后,就又继续低头看书了,把藏在被子底下的两条腿拱起来,书放在中间,顺手将头发别在了脑后。

窗帘依旧没拉上,光线却似乎从一开始的锐利逐渐变得温和起来,均匀的撒在整个房间里,将林染染的侧脸勾出了细柔的线条,她和之前一样,右手比比划划,嘴唇微微翕动,睫毛也偶尔轻轻眨动——钱宁镇默默的看了两三秒,然后低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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