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爽很不爽。
她瞪着眼前这个顶着面无表情的精英脸的男人,以及她身边小心翼翼又不解的女人,最终无奈的开口:“我是医生,有医德的,病人的隐私,绝对不可以说出来……”
那个男人默默瞥了一眼身边的女生,于是女生就哭丧着脸说:“颜爽姐……以前我们一起八卦的时候你又不是没说过……你就告诉我嘛……”
颜爽“呃”了一声,挑眉怒道:“少来!周静宁啊,你再说一句,我就把你的嘴撕了……这次不同啦,人家是钱大少的未婚妻,我和钱宁镇的关系可是没话说的,我怎么好泄露他相关的事情?”
周静宁可怜兮兮的道:“你就跟我说嘛……”
“跟你说也行。”颜爽点了点头,却又说,“不过你不准告诉你哥。”
说罢瞥了一眼一旁的周景皓。
周静宁脸刚刚高兴起来的脸立马垮了:“那你还是别告诉我吧,我哥到时候逼问我,很恐怖的!”
周景皓不动声色,继续坐在沙发上,眉眼淡淡,却有点无赖的意思。
颜爽气到不行,说:“周少啊,你怎么回事嘛,就是那个林染染是你小学同学,就算你和她忽然重逢很激动,但也不该窥探人家的隐私嘛!你昨天问我她来干嘛,我就已经说了不会告诉你,你怎么今天还来啊!你真想知道,也可以问她嘛!反正如果你想,绝对可以搞到她电话号码吧?”
周景皓当然不会把自己其实已经给林染染打过电话的事情说出来,只是微微侧头:“我和她现在不熟了。不好意思问。”
颜爽几乎吐血:“我们更不熟啊!”
“可是……”周景皓指了指周静宁,“你和家妹很熟。”
周静宁泪流满面,当一个夹心饼干的滋味真是好难受啊……
周景皓却又开口:“其实,我早发现她有点古怪——因为她好像很怕别人碰她。”
颜爽愣了愣,刚想说话,电话就响了,那边是钱宁镇那个悠哉分子少有的紧张:“林染染失控失控了,你快点来,最好带点药什么的。”
她愣了愣,很快答应,记下地址,准备好药之后就回到大厅,那两个人还在,颜爽看了看冷着脸的周景皓和鼓着脸的周静宁,终于道:“静宁,你留这里等我们,周先生,我们出去。”
周静宁疑惑:“啊?你们去哪里?”
周景皓却是微微皱眉,然后站了起来。
颜爽满意的往门口走去,一边跟周静宁说:“没你的事儿,先待着,待不住了自己出去玩,记得锁门。”
两人出了门,颜爽也不等电梯,直接从楼梯跑下去,周景皓虽然一副办公室精英的样子,跑的倒也是很快,颜爽边跑边说:“你就这么听我的话啊?”
“跟林染染有关。”
笃定的语气,笃定的神态,真是……
颜爽再次不爽,说:“没错!恭喜你猜对了,周柯南先生。钱宁镇说林染染失控了,让我带药过去。”
周景皓的眉头不自觉的皱紧。
两人上了周景皓那辆明明价格贵死人设计却很低调的车,周景皓按着颜爽报的地址快速而行,颜爽跑了六楼,喘着气看着周景皓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样子,暗暗揣测对方一定有定时健身……不过看身材也知道就是了……
“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林染染的问题很简单,就是没办法接受任何男性的触碰——所以你算猜对了一半。”颜爽呼了口气,说。
周景皓没有回答,专注的看着前方,不断超车。
颜爽撑着下巴看着窗外:“你是她初中同学,那应该知道她的一点事情吧?她以前跟你一起念书的时候有这个毛病不?她说她是该上高一的那年才这样的,又坚决不肯说发生了什么事,这次失控也是莫名其妙……不过那时候你应该已经被接回周家了吧……”
她觉得周景皓大概没在听,所以一个人叨叨絮絮的,谁知道周景皓忽然开口:“她家以前很穷,我那时候我没怎么注意到这一点。那时候她并不怕男性的触碰……”
说着,微微瞥了一眼自己右手:“我右手的印子还是她抓出来的。”
“真的?”颜爽大奇,凑过去看了一眼,笑道,“难怪你这么在意她,嗯,当初阿朱被张无忌咬了一口之后,也是这么记挂着她的无忌哥哥的。”
周景皓懒得理她的调侃,继续说:“我初三下学期就被接回来了。”
颜爽点点头,掏出那个小本子记下来,然后连连摇头:“其实按我的经验和猜想来说,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我暗地里有示意过钱宁镇,让他去查一查具体的,但钱宁镇这个人吧,漫不经心的,就告诉我林染染父母双亡的事情。他自己肯定也没怎么认真去查。”
周景皓皱了皱眉头,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接着他说:“林染染父亲很早就死了。我高中毕业被送去国外之前有回过邮镇,她父亲是后来的继父。至于两个人的死因则很奇怪……是殉情而死的。两个人喝了农药,还有一封遗书,大意是说两个人觉得生活太苦,于是选择死。”
“啊?他们就这么死了,也不管林染染?!”颜爽这回真是目瞪口呆了,“那钱宁镇肯定是查到了但是不肯告诉我,他这个人就是弱智,我是心理医生诶,他这也瞒着我,那也瞒着我,还想不想我治好林染染了?”
说罢,得意道:“我就知道你肯定晓得更多事儿,要不然才不告诉你呢。”
周景皓没再说话,专心致志的开起车来,颜爽则拿自己的小本子在那边涂涂画画,时不时皱眉叹气,似乎很苦恼的样子。
然后颜爽接到钱宁镇催促的短信,她摇着头,一边回信一边悄声说,到底钱宁镇是希望治好林染染呢,还是不希望呢?
等颜爽和周景皓赶到别墅的时候,已经离钱宁镇回到家过去了十分钟左右了,这期间林染染没怎么动,就是不断试图让自己缩小,看起来可笑又可悲。
因为周景皓是不请自来,所以只是跟在颜爽身后,钱宁镇给颜爽开门之后看到周景皓,真是惊讶的不得了,但也没说什么,赶快让两个人进来了,颜爽一马当先走近林染染身边,林染染也没怎么躲,就还是缩在那里。
颜爽一时间也搞不清她到底是怎样,只是小声的说:“染染?地上很凉,你回床上好不好?”
说完之后,弯下身子试探性的轻轻用手碰了碰她的手臂。
林染染忽然抬起头来,让人惊讶的是,大家都以为她在哭,可她的脸上完全是干燥的,双眼迷茫,脸色苍白,但的确没有哭。
颜爽愣了愣,说:“染染?”
林染染直直的看着她。
颜爽被她看的有点发毛,想蹲下身子,跟她平视:“染染……”
话还没说完,林染染却猛然站了起来,捂住脑袋尖叫,颜爽被她吓了一跳,身后的钱宁镇和周景皓也被吓到,情急之下都想上前,但他们越是想上前,林染染越是跌跌撞撞的后退,加上她严重贫血,根本站不稳,整个人往斜后方倒去,颜爽一边制止两人,一边冲过去想扶她,但还是晚了一步,林染染已经一头撞到身后的栏杆上,砰的一下,响的吓人,然后双眼一翻,慢慢昏死,滑了下来。
这回颜爽总算接住了她,但她后脑勺受创严重,血红的液体从头发里渗出来,滴在白色的瓷砖上,刺眼极了。
钱宁镇和周景皓都上前两步,但又忍住,停了下来,两个人表情相似,却又有些微妙的不同,颜爽气的大吼:“刚刚不该过来你们都过来,现在人都昏了你们装什么木头人?!滚过来啦,难道我抱得起她?!长得一副精英相,根本是猪脑子!”
周景皓先动了一下,却又立马停住脚步,看着钱宁镇急急忙忙上前,把林染染打横抱起来,往卧室跑去,经过周景皓面前的时候,他看见林染染脸色惨白的简直不像个活人,天气也算热,嘴唇却发青。颜爽忙不迭的跟在后面,她胸前和手上也都是血,看起来很吓人,一边跑一边还骂骂咧咧的:“关心则乱,关心则乱个P啦,根本是关心则傻吧……”
周景皓站在原地,盯着地上那滩血迹发愣。
——毕竟钱宁镇,才是林染染的未婚夫,他一个“不是很熟的初中同学”,凑什么热闹?
想倒是这么想,但过了一会儿,周景皓还是慢慢的往房间里走去,钱宁镇和颜爽两人正忙成一团,倒也没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这次真是幸运,颜爽够机灵,来的时候不仅带了安定的药物,还带了整个医药箱,就是怕出意外,也是她厉害,会的不止是心理学,这些外面的伤,她能处理。
“现在只是紧急处理,我估计脑震荡是躲不掉的,你们先出去,我帮我和她换套衣服,再送她去医院。”颜爽扯了扯自己血淋淋的衣服,指挥两人。
钱宁镇和周景皓平日也算是只指挥别人的人了,现在也不得不被颜爽随便骂随便指挥,两人出了房门,钱宁镇往墙上一靠,掏出了烟盒,递给周景皓。
周景皓摇摇手,钱宁镇便自己拿回来,拈了一根出来,点起火慢悠悠的抽起来。
钱宁镇在那儿吞云吐雾,面色却还是很明显的不大好,半响他才说:“周少真是有同学爱。”
周景皓勾了勾嘴角,眼里却毫无笑意:“还好。”
钱宁镇没再说话,两个人静静的站在那儿,周景皓对林染染的态度明显有问题,但钱宁镇也没再多过问什么,只是抽着烟不说话,他整个人都是这样暧昧不明的,就像他和林染染的关系一样。过了一会儿,颜爽把门打开了,见钱宁镇在抽烟,也没说什么,毕竟抽烟也是缓压的方式。
“我大概处理好了,你去把林染染抱起来吧。”颜爽对着钱宁镇说,顺便看了一眼周景皓,周景皓脸色已经恢复到最初那种平静无波的模样。
钱宁镇点了点头,走进房间,林染染躺在床上,头上弄了一圈绷带,黑发凌乱,颜爽帮她换了件天蓝色的T恤,看起来倒显得比平常活泼一些。
林染染的衣服鞋子都是那时候钱宁镇按照林染染告诉他的尺寸买的,当然不是他自己买,毕竟他也不大懂——他的女助理比他更在行。钱宁镇自己没吩咐什么,但女助理心思灵巧,各种类型和颜色的都有买,钱宁镇给她看过林染染的照片,她认为林染染性格是偏文静乖巧的,钱宁镇也没否认,于是她挑的风格以淑女和浅色系为主,这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林染染本来存在感就薄弱,这么一来,有时候真像是一眨眼就该不见了的人一样。
林染染也不挑衣服,舒服就穿,且为了顾及钱宁镇,她多挑选比较合适外出的衣服,所以钱宁镇倒是第一次看见她穿这样休闲的服饰。
钱宁镇把林染染给横抱起来,这人轻的不可思议,钱宁镇很少离她这么近,现在林染染就毫无设防的躺在他怀里,头垂下,露出纤细苍白的脖颈,像轻易就可以折断一样。让人苦笑不得的是她睡觉的时候都还皱着眉头,真是苦大仇深的脸。
把林染染抱到门口之后,颜爽和周景皓就跟着一起出了门,颜爽走在最前面,负责开门什么的,周景皓则走在最后,等钱宁镇和颜爽上了钱宁镇的车,周景皓就往另一边走,那里停着他自己的车。
“诶……”颜爽叫住他,“你不一起去么?”
把林染染放在后座里然后出来的钱宁镇打开车门,听见颜爽的话,也顿住身子,微微侧头看着周景皓。
周景皓摇了摇头,语气淡然:“不了,本来也就没我的事。”
颜爽愣了愣,点头说了句再见就坐到了副驾驶座上,钱宁镇礼貌的也说了句感谢和再见——其实没什么好感谢的,如周景皓所言,他从头到尾还真的没帮上什么忙。
林染染躺在后座,无知无觉,只是昏昏沉沉间忽然看见了一点什么东西,听见了一句什么话。
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对她说,我要转学了,以后再联络?
她没回答,但心里清楚的很,不会再有联络了。
不会再有联络了。
两辆车分开行驶,如果这是一部文艺片,这时候就可以把镜头拉高拉远,从最顶处的地方照下去,划过蔚蓝的天空,掠过飞行的鸟群,从密集的树枝枝桠间穿过,像一只不带感情的眼睛,注视着它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就好像当年那个瘦小的女生和容易脸红的男生,他们肩并肩行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散了,没人发觉,或者发觉了也无法抵抗。
只能这样僵硬疏离的走下去,走下去,背后是遗落一地的时光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