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传来了一阵摸索的声音,直到屋中大亮,含音才扭过了头看向了不知名的方向,悄声问道,“叶姐姐?”对方也不答,含音只觉得有一个人走了过来,然后走在了身旁,遂问道,“是叶姐姐么?”
“恩。”她话不多,只应了一声后便没再多言。
“过了这么久后才来看姐姐,实在是有许多不得已。”不经意地将手搭在了叶陌冉的手腕之上,“姐姐这是好多了么?”
“恩。”懒懒地答着,却是再无下文。
见此,含音也不再多语,只沉声道,“那我就去看看江小姐了,叶姐姐就好生休息着。”说罢也只得干笑两声后起身往外走去。
叶陌冉的确是生性淡漠寡言,重病之后越发少语也实在是正常,可是……含音颦眉,却是让自己暂且不要往下想。
“温姐姐。”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丝羽的声音,“我送你去江小姐那。”未等含音反应过来,已然有一双手挽住了她。含音笑了笑,未说什么。
“江小姐前几日还掉下湖了,温姐姐听说了么?”
“恩。”
“江小姐也真是可怜,这才进宫多久都已经病了好几次了。”丝羽滔滔不绝地说着,“温姐姐,你说这一次江小姐能平安无事么?”
“或许吧。”含音出奇的淡定,她就随着丝羽走进了江鸳的房中,金儿先是一吓随后便低着头领着他们走了进去。
“咳……咳……”止不住的咳喘声自含音未踏入房门是已然听到了,待走近倒是越发让人担心起来。这模样下去,可别咳出什么大病来。
“太医来看过了么?”
含音悄然出声,必然是吓了江鸳一跳,“温……你……”
“江鸳妹妹。”含音一抿唇后便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坐了下来,脸上笑意未少半分,只道,“我隔了许久才来看你,妹妹可别说姐姐不惦记着你。”
“温……温姐姐这是说什么……什么笑话呢。”
含音也看不正切她此时的样子,只一手握着她的手腕,一手轻轻拍着她的手背,“姐姐也想早些来,只是宫中复杂,实在难为。”说罢竟是笑着转过了头看向了丝羽,“丝羽,你与金儿先出去吧,我还想与江小姐独自叙叙旧。”
江鸳显然一愣,但随即便朝站在一旁的金儿点了点头,于是偌大的屋子之中一下子只余下了她们二人。安静地坐着,含音脸上带着笑却是迟迟未有说话。屋中的空气似乎一下子沉重了下来,最后堆积在了脚下,粘重无比。烛火摇曳,焚香袅袅,而她嘴角的笑越发明显起来。
“江鸳妹妹看来病的实在是不轻啊。”
“妹妹谢过……谢过温姐姐的——”
“脉象如此平和,竟然还能病的如此之重,果然是很不简单。”蓦地打断了她的话,含音笑的更深,“江小姐,别人不知我是谁也就罢了,你会不知道么?”
“温姐姐……你这是……”江鸳一蹙眉,连带着小脸也憋的通红,那番模样当真是让人舍不得的。
“江鸳,你祖上三代都是文人墨客,可却有一个给大将军的侄子当妾室的姐姐,你乃为江南美人,名声如此自然不会有人会注意到这些,可是……”笑着理了理鬓角散落的发丝,含音虽是笑着,心中却是划过了一丝莫名的伤感,“可是这些都不是秘密,很容易就可以知道的。”
茶杯破碎的声音在含音听到竟是有些可笑,她不是未想过江鸳的反应,她本以为一个可以安然游弋于众秀女和祈贵妃之间的人定然不会胆怯的,可是依现在的情形看来,似乎不是这样的。
“九……你想怎样?纵使你知道这些,又怎样?”本是孱弱无力的江鸳一下子没有了平日的可怜模样,“就算你知道我的背景,那又如何,我依旧身家清白,未有任何违反宫规的地方。”
“哦?”含音不禁笑了起来,“那恐吓秀女,扰乱后宫,毒杀秀女的罪名,够不够你死上好几回了呢?”
“你……”本是淡笑着的江鸳脸色蓦然变的苍白起来,“你没有证据!”
“呵。”含音带着些许无奈地笑了起来,“当初那个王小姐会疯了我便觉得奇怪,什么良善殿的鬼魂,那都是你自己编出来的!当初我在草丛里拿到的簪子和衣服的碎片全都出自于英华殿,也就是其实那时你是与祈贵妃相见,未想遇到了王小姐,你出言恐吓她,后来为了让闻声出来的众人不会怀疑什么,你更是编出了一套鬼魂的说辞还与祈贵妃共同演了一出戏。而最后……你更是毒疯了那个姓王的秀女,是不是这样子呢?”含音一挑眉,说的极为的轻巧。现在的她已然不是灵芸了,她是含音,她是那个在这杀人不眨眼的皇宫之中生存了近二十年的九公主。她所看见的,所听见的,所经历的,远远比她现在所说的这个故事要残忍的多,血腥的多。
有时候她是可以为她们这些人辩解几句的,因为皇宫之中若无心机,已难生存。
“你……”江鸳不依,“这些都是你编的,你没有任何的证据。”
“江小姐,那你在汀宁送去的点心里下毒的事,又作何解释?”含音显然有些不耐烦,“当时只有你还去过叶陌冉的屋子,汀宁不下毒,我不下毒,难道还会是丝羽或者叶陌冉自己下毒吗?”
“我没有!”江鸳猛地站了起来,“我从来没有要下毒害叶姐姐过!她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去害她!”
“她对你好?”不怒反笑的含音只淡淡道,“那我对你不好么?江小姐,你与祈贵妃演戏,我还全然不知地想要去救你,而你——”
因为愤怒而沉寂的江鸳突然大笑了起来,“你救我?你何时救过我!”情不自禁地提高了些许音量,而含音则是与此同时紧紧地锁住了眉,“我求你救我的时候,你什么话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说!你觉得你哪里是对我好了?你只是想保全你自己罢了!”
你只是想保全你自己罢了!
保全自己罢了!
江鸳的最后一句话就在含音的心中来来回回萦绕了许多圈,经久不散。对啊,她就只是想保全自己罢了,含音蓦然苦笑,“如果我连保全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有如何去保全别人?”抬头看向了那个模糊的身影,含音似乎已然从适才的酸涩心痛之中走了出来,“走进后宫这扇大门的时候,便已经没有任何人必须要对你好了。有些人会帮你,那也只是施舍,只是怜悯。你若是连自己都无法保全自己,那又怪的了何人?”
“呵。”痴痴的笑声,让含音久未展平的柳眉越发皱在了一起。“我若是有选择,又作何要进这杀人不见血的后宫!”
有时候别无选择,是可悲还是可惜。含音蓦然想到了初见江鸳的时候,她就那一副娇小的模样,任谁也想不出她竟是一个如此阴狠的人。心有唏嘘,却是无可奈何。
“我给你两个选择。”含音冷漠地说着,“要么悄无声息地诈死出宫,要么帮我看着祈贵妃,我保你荣华富贵,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不知道出于怎样的心态,含音终究是不想伤害她的,但若是逼不得已,她也不想让这个曾经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悄然成为这后宫的牺牲品。给她选择的余地,已然是含音最大的让步。
含音本是笃定江鸳会选择出宫,可是结果却是……
“我留在宫中!”
含音嗤笑,原来自己还是想错了。也罢,嘴角依旧上扬,可含音却是已然不知道心中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了。熟悉的或是不熟悉的,终究是变的陌生了。
“祈贵妃那么相信你,那你一定知道大将军有一本账册在她手中。”纤细的指尖摩挲着剔透的茶杯边缘,含音浅笑,“你只要帮我拿来,我便答应你任何要求。”
大将军的账册记载着各年朝廷官员与之行贿的数目,含音寻了许久却是始终未有找到。五年之前的逼宫,虽是不了了之,但已然让皇上意识到了限制大将军的必要,可是大将军自弱冠便入朝为官,此时已然半百,朝中势力已是不可小觑,再加上……后宫之中又有一个祈贵妃为她出谋划策,其情形实在是让人为难。
一旦想起五年之前的事,含音心中难免酸涩。季若的悲剧,她不希望再一次发生在那几个皇子之上。不过此时的形式已然不与当年相同,怕就只怕大将军会就此谋反,意欲统治天下。扭头看向了别处,含音那久蹙的眉迟迟未有展平。
她只希望,不要走到那一步吧。
“我可以试试,但我觉得祈贵妃并没有那么信任我。”
含音轻轻地笑了起来,笑罢便带着些许讽刺地说道,“我决定相信江小姐的能力的。”
“你……”
还未等江鸳说出什么,含音便笑了起来,“时辰不早了,江小姐病好未好自然要好好休息了!”说罢便招呼着外头的丝羽进来,搀扶着她走了出去。
“温姐姐以后都不会住在钟粹宫了,是么?”丝羽怯怯出声,而含音则是点了点头便再未说什么。
“那温姐姐能不能……能不能帮帮小姐。”丝羽突然停了下来,猛地抓紧了含音的手。“小姐她……她……”
“你想呆在宫中?”
“丝羽只是不想小姐受苦……”丝羽突然沉默地低下了头,迟迟未有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