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贾琏听闻昭儿灰头土脸的来说了日里生出的事儿,一听便明白了道:“如今林妹妹罚了她的人,是做给我看呢。”再看着昭儿也就没得心烦,一脚踹过去:“去去去,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早知道就不该带了你出来,滚回府报信去,告诉二太太、二奶奶,林姑父九月初三巳时没的,我带了林姑娘返姑苏安灵,赶年下就回。回头见了太太,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给我机灵着点儿,再错了一点半点,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昭儿满口答应了,屁滚尿流的爬了出去,自往贾府报信不提。
这里贾琏越想心中越是纳罕,心道这林妹妹从来是不过问这些的,一直全凭自己这个当表兄的安排,今天怎么忽而巴拉的摆出了主人的架势。临走时,王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待林姑父亡了,要将林家的家财打点清楚再回去,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王夫人的意思他明白,他自己焉能没有自己的小九九?
只是棘手的是,这几日自己忙着打理安葬林如海的事儿,旁的还没顾的上,那些房契地契,包括库房的钥匙,都未沾手,本以为借那流言迫死了那姨娘,一切便都顺理成章的到了自己手中,哪知道,那个女人竟然是命大的很,没死透就被救下来了,还有那个王嬷嬷,最是老辣,怕也不简单,有她们在林黛玉身边指点着,自己怕是难于行事了。
贾琏咬了咬牙,左右是几个女人,再如何折腾,也翻不上天去。
入夜。
月华流泻满园,如烟纱云罩,朦胧静谧。
正是,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在扬州。
黛玉托着腮坐在窗前,静静的望着那轮明月,乌云堆翠的长发随意的束起,只匝了一根白缎。
“姑娘睡了吗?”房外有人问了声,黛玉听出是云姨娘,连忙叫人请进来。云姨娘进来,将一个匣子交给黛玉:“这些东西,请姑娘过目。”
黛玉粗粗看了一遍,是一摞房契地契奴契,还有钥匙,这些东西,前世在云姨娘死后一件不落,都交给了贾琏,那日自己虽然略知道些,却以为带回去自然是由外祖母为自己保管,却未想到这些东西到最后都姓了贾,心下微叹,想了想,把这些东西仍旧放回匣子,推回云姨娘面前:“我既然请姨娘助我,便是信得过姨娘的。这些东西,都是祖上所积,就请姨娘代我保管好就是。”
云姨娘有些不解:“姑娘,并非我怕事,实是这几日,有人催逼的紧了,要我交出这些东西。”
她犹豫再三,并未说出贾琏二字,便是怕黛玉心中存疑,谁想,黛玉却淡淡的道:“这些我都知道。你只消告诉他们,要处理交割这些事,也该等父亲停灵日满,归乡入土,一切打点停当之后再说,现在任谁也动不得。再告诉他,我再无亲眷,唯有仰仗这位表兄了。”
云姨娘一脸疑惑的望着黛玉。
黛玉唇角微微牵动了一下,望着桌上闪烁的烛火,幽声道:“我林氏一族,人丁凋敝,早已囊箧皆空,其实早已所剩无几。”
这云姨娘并非蠢笨的人,立刻明白了黛玉的意思,心下暗服,当即也不多问:“没错没错。时候不早了,姑娘还是早些歇息。天气渐渐凉了,宜早眠。”
黛玉听懂了那个刻意放重了的早字,微笑点点头:“多谢姨娘提醒。”
云姨娘出去了,黛玉却仍然坐在原处未动,兀自凝眉沉思。却才这番谈论,房中原也只留了王嬷嬷。此刻王嬷嬷听了黛玉的这番话便明白了黛玉的打算,林氏本姑苏望族,当年林如海点了盐政的差,允携家眷在任,才一家子到了扬州,大部分的田产房舍都在姑苏原籍,自有些五服之外的族人与他照看,现在,只要先着手将这些事情打听梳理的清楚,该转的转,卖的卖,待停灵日满,回了姑苏,也有章可循,想着,替黛玉斟了杯温水递过来道:“姑娘打算差谁去办这件事。这可是顶顶要紧,还要快才是。”
黛玉望着王嬷嬷道:“我倒是想着有个人,顶顶靠的住的,只是还要嬷嬷答应。”
王嬷嬷想了想,猛省道:“姑娘说的可是我那小子?若是姑娘发话,自然没二话说,只管差他办去,他若敢有什么花花肠子歪歪心眼,我便打断他的孤拐。”
黛玉微微一笑道:“哥哥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不过,他到了姑苏地界,难免不生不熟的,找不到门路,我都与他想好了,向日我曾听闻爹爹说,我还有一房极远的亲族,虽然远,却是同谱,勉强也唤得一声曾太爷爷,老人家年过耄耋,倒是极鲠直仁义的风骨,在那边,连知县也给他几分薄面的,父亲博得功名之前,和他有几分交情,只是点了兰台寺之后,老人家为避攀附之嫌,便疏远了。哥哥到了姑苏,不妨先见他一见。”说着取出一枚翠玉扳指:“这枚扳指是父亲随身之物,请哥哥带去,才好说话。动身之前,再去云姨娘那里支五千两,为来往打点之用。”
王嬷嬷听了连连点头:“却原来有这件事,难为姑娘心思这般分明灵透。我一定嘱咐他。”
黛玉心中感激,起身,盈盈便是一礼:“黛玉先谢过嬷嬷了。”
王嬷嬷连忙拉住黛玉道:“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当日若不是老爷夫人,莫说我这条老命,并那小子的命也还不知在哪里呢。”她顿了顿,又感伤道:“老奴只是疼姑娘,这般年纪,就要受这些委屈,操心这些事。”
黛玉苦笑:“这也说不得,是我的命吧。若我自己不争,便无人给我争了。”
王嬷嬷大叹:“正是这话了。我之前还在担心姑娘年纪小,不会为自己打算,现在看到姑娘这般聪慧,竟是我多想了。事不宜迟,我这就去见见我那不孝的小子去。”
望着王嬷嬷颤巍巍的出去,黛玉长叹了一口气,嬷嬷,你怎知道,我也是经过一世之后,才懂得这些的。
微凉的夜风划过窗棂,房中灯火飘摇微暗,黛玉清冷剪影宛若水墨淡染浅晕,勾勒出淡淡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