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川西平原上打锅魁的、掺茶的师傅、帮工、老幺穿的通用服饰,有些土气,但很有特色。现在北京某些川味饭店,为标新立异,掺茶师傅的一身装束真弄得来不伦不类:白布短衣、打大红包头,大红缠腰,乱了套!四川有句话:“洋花椒麻外国人”,反正北方人、老外皆没有看过川西坝子上是怎样穿戴的,直径四寸,北京“豆花”们又醉心于半生不熟的现代派的装饰,实在不是味道了。
成都打锅魁的有他一套打锅魁的技术:在小桌子上,将发面用刀切成二两大小的面块,拿起擀面棒,在桌案上啪啪叭叭打出长短相连又有间歇的节奏,目的在制造气氛,以广招徕。这节奏与四川金钱板的某些打法相关联。右手拍打,左手揉面,待面均匀成团时,不少人都以好奇的眼光看它。成都本地锅魁,擀面棒急打出一些点子——最后“砰”的一声,将手中之面捏成圆形后用力向桌上压下去,发出一个柔中带刚、刚中带柔的悦耳之声。
凉粉摊,加上配套打锅魁鞭炮似的声音,你的肚子有些饿了。它又伴着凉粉摊子出现,北方烧饼,人们吃了凉粉剩下浓浓的作料汤,便将锅魁撕成一块块地放入,慢慢细吃,很有味道。于是,你就会如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首先想到热腾腾的锅魁夹川北凉粉、夹兔肉丝、夹夫妻肺片等吃法,还未进口,有白面、椒盐、糖、葱油、起酥等多种。过去很少有专门的锅魁店,你的口水流出来了,何况花钱不多。如果再省一点,才出炉的白面锅魁,回甜而有一股热面香,这种美好的素味,不是其他美味可以替代的。张大千来成都吃小笼蒸牛肉,就非要用牛市口的白面锅魁夹着吃不可。
王朝闻来成都,早上“梭”出宾馆去找小吃,在成都市面上最初出现时,突然看见久违的锅魁,仍是又香又脆的样子,连忙买来,却又觉得似乎缺了点儿什么,原来,听不到那打锅魁的声音了。尽管桌案上仍有擀面棒,但仅是擀面而已,它的功能已减了一大半,过去那种带有强烈节奏的拍打桌案的声音消失了。他联想到往日花会上打锅魁的音响效果,南方锅魁。
四川也有烧饼,已成为一个离乡多年忘不了的乡音。
打锅魁的师傅,头裹白帕,腰系蓝色土布围腰,大襟大袖蓝布短衣,脚穿新繁县的线耳子草鞋,那是抗战期间流亡到四川的北方人做的直鲁豫大饼,仿若话剧《草莽英雄》里的打扮。那种类似川剧锣鼓以及金钱板的打法,使他悟出许多有关美学上的问题:擀面棒徐疾有致的节奏,对制造现场气氛起了重要作用,在色香味之外,平添音响效果;于口腹之欲外又得聆听之妙,所谓“耳得之而为声”也;以至于情趣、地方特色、记忆中的留痕等等,内涵之丰富,实令人惊异于一根小小擀面棒的魔力!而如今,都是小本生意依附于素面馆。每年成都花会期中,“少小离家老大回”,那沉默的锅魁却将往昔五光十色的一切一笔勾销了。
这一早,王朝闻把锅魁一直捏在手里回宾馆,一路上若有所失。当天他飞回北京了。可是宾馆的招待员却在抽屉里发现一个锅魁,一口也没有咬,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美学家认为在特定环境下缺少完整性的美(环境、音响、往事、情趣……),是很遗憾的!甚至使人不快。遗留下的锅魁是完整的,而美学家心目中的美却残缺不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