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不是光荣,也绝不是社会主义。只有生产上去了,人民生活好了,才能体现出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那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农村长期贫困,大家都被搞得这样寒酸了呢?成天就端一碗稀饭喝,日子过得这么不起眼,老百姓是不明白的。很少有人去想,也没有人去想,只知道跟干部们走。生产队、大队上的干部怎么说就怎么做,生产队、大队上的干部又是听公社、县上的干部……就这么一层听一层的,千篇一律,不管情况适合不适合都得照听、照办。一听就是几十年,就像早上的太阳总是从东边出来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听得人就这么一天天老了,就这么一天天凑合着过到了现在。
”年纪大的,有过新中国成立前苦日子经历的,拿现在和过去比,已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多少感到点安慰。虽说顿顿都是稀饭加菜叶,有时还接不上顿,但总比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好过得多。年纪轻的没这些经历的,就拿六〇年过细粮关与今天的情况比,那时每天只配四两稻子,草根、树皮、红薯叶、南瓜掺着吃,吃得人眼睛都胖眯了,腿也肿了,路也跑不动了,人人的脑袋像六月天晒萎的瓜叶一样,焉趴趴的。伙食团下放后,虽说每人每年只分三四百斤粮食,也比伙食团那阵好。那阵困难时候,山里比坝里日子好过得多,野菜、野果还好找。坝里人每天就只有配的那点粮充饥,现在有的人的媳妇就是那个时候为了填饱肚子嫁过来的。大家都这么对比着往好里想,穷就一起穷,但总能把肚子哄着。每家都没什么压秤的东西。说衣服吧,也就那么一两套,一个样式。一年配两尺布票,四个人合起来才能做一条裤子,补了一层又一层。但大家都是这样,心理也就平衡了。所以没有人去想、去深究其中的原因。中国农民纯洁就纯洁在这里,总是往好的方面想,总是忍受一切艰难困苦,默默地承受着生活的艰辛、社会的重压。回水坨大队没有变化,万山公社没有变化,整个有农民的地方都没有多大变化,像从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都一个规律,打钟出工,天黑记工,井水自担,分粮过活。’四人帮‘装出一副比马克思还马克思的样子。只要看看他们这些年做了些什么,有哪些作为,给老百姓带来了什么好处,便知道了。
用种种不切实际的办法,硬叫群众干了不少蠢事,弄得连肚子都填不饱。所以一直没有多大变化,你们说这叫社会主义吗?我们为什么不好好想一想,是啥原因弄得大家这样贫困,没有粮食吃。
“日子还能再这样过下去吗?粉碎’四人帮‘都快三年时间了,十一届三中全会也开了。我们绝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长资本主义的苗‘。让农民多收一点粮食,吃饱一点有什么不好!我们绝不能再干那样的傻事。现在全国不正在倡导集中一切精力搞经济建设吗?事实是最好的证明,我看我们就是要回过头去,看看哪些政策、做法是符合农村实际的,是对农民有好处的、能发展经济的,哪些是不对的。应该总结总结了。”
赵志清清楚地意识到他的这通发言,已说到人们的心里去了。这是他们十多年来从没听到过的,又是自己心里想说,但说不出来的话。赵志清也明白自己说话的后果。这些话已在他肚子里憋了好久了,不说不行。因此他这会儿才一吐为快,要进一步进行生产管理方式上的突破,不得不把这些道理说透。
杨永国见他还想往下说,就出面制止了他。想到这些话传到公社,自己也脱不掉干系。他觉得赵志清说得有些道理,细细一想也是事实。但我们这么多年走的是共同富裕的社会主义道路,党的政策历来是以抓阶级斗争为纲,虽然现在要求集中一切精力搞经济建设,但绝不能为了发展生产,不择手段,丢掉了社会主义这个根本。他也不能眼看一个同志在路线问题上栽跟斗,在开党支部生活会时得帮助帮助他。于是杨永国神色严肃地说:“这些是上边研究的事,不是我们下面基层的人该去想的问题。在这种场合说话要注意影响,你的那些看法和想法不要再往外散布。开会了,大家往会场去。”
杨永国想制止赵志清继续说下去,倒没有恶意,只是担心赵志清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慷慨陈词,只图自己一时痛快,而没有想到会带来的后果。说完,他便和干部们一道朝大队部办公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