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健说完,张明山没发表任何意见,他在心里想:不相信你就重新查去吧,看你能弄出个什么名堂。说事总得要有证据,不是像“四人帮”那时,想处理谁就处理谁。但他清楚地知道,随着周健到回水坨大队,一场大的政治风波将随之而起,一些干部又将在他手上挨整。
第二天一早,周健和张明山就去了回水坨大队。刚到大队口就见一群孩子在晒坝上跳橡皮筋,一边跳一边唱着儿歌:“石头翻身伟人出,百姓这下有盼头。待到来年桃花开,日子过得火样红。石头翻身伟人现,百姓靠他吃饱饭。颠倒的事情要颠过来,你说人们乐不乐。”
周健一听这还了得,给资本主义造舆论的儿歌都流传出来了。可见这个大队问题严重到了非整不可的地步。他暗暗庆幸自己来对了,来得正是时候。不然任其发展下去,还不知会是个什么结果。他忙让张明山上去拉住几个孩子问问,是谁教他们唱的?儿歌是从哪里传来的?
张明山连一个娃儿都不认识,只好问其中一个大点儿的孩子,才知道是黄有新家一个亲戚的孩子来耍,教他们唱的。这些孩子觉得有趣,唱起顺口,也就一学就会。
周健上去严肃地对这群孩子吼道:“这是反动儿歌,以后谁也不许再唱。再有犯者,拿你们的爸爸妈妈治罪。”
有的孩子见这个陌生人说话郑重其事,脸上一副吓人样子,不敢跑也不敢吱声,知道是闯了祸。年龄小的“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周健叫张明山去把杨永国找来,让他去叫这些孩子的父母到大队办公室领人,并管好自己的娃娃。他决定,反击回水坨的资本主义单干风就从这件事搞起。
杨永国来后,见周健已把唱歌的七八个孩子全部赶到大队部的工作组办公室。这些孩子一个个像霜打蔫了的菜叶,蔫地挤在角落里。高素芬在记录,周健在依次询问孩子的姓名、年龄、父母的名字。这群娃娃杨永国全都认识,他只好按周健的意思,去通知孩子的家长。
杨永国刚出大队部的门,就听见几个队的钟声同时响了起来。社员们听说孩子因唱儿歌,被公社来的人抓起来,正在审查,还要找家长算账。也不知是哪些家的孩子,有娃儿的心里着急、气愤,要找抓的人说理;没娃儿的想看个究竟,凑凑热闹。大家听见钟声,都放下手中的活。人群像捅开了的马蜂窝样,往大队部的院子拥来,很快就聚集了上百人,把院坝挤了个水泄不通。他们吵吵嚷嚷要工作组的人出来说清楚,凭什么抓娃娃。他们犯了什么法,小小年纪又懂什么。先来的,挤在办公室门口的老人、妇女,七嘴八舌地对周健嚷嚷着。
周健见场面不好控制,大声说:“你们这样做要承担后果。这是阶级斗争的具体表现,不要上敌人的当。”周健这些恐吓、威胁的话对眼前这些人都不起作用。他这次真正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屋子里就只有周健和高素芬两人,有几个老大娘管你是不是书记,就直接进去把自己的孙子拉出来。周健想挡也挡不住,见人越来越多,真不知该如何平息眼前这场事端。
周健还真没想到刚一进回水坨,就从火炉中刨到个烫手的山芋,吃不下去不说,还把手给烧痛了。周健装了一肚子气,只有站在那盼着大队干部快点来,给自己解眼前的这个围。他心里越着急,时间就过得越慢。他身上汗如雨下,内衣已被汗水浸湿了。从人群中传来的各种指责、怒斥、难听的话像回巢的蜜蜂,不断地飞进他的耳朵里。周健气也不是,发火也不是,往日的威风全没了。他是公社党委书记的身份在当下这节骨眼上,也是和尚的木梳派不上用场。等了好久,他才见赵志清和其他队干部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周健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忙叫赵志清把社员招呼住,让他们回去。说也怪,这些婆婆、大爷和院子里的社员,就像小学生一样,赵志清才一说,他们就都纷纷散去了。周健感到这下才算真的松了口气,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连话都没力气说。
队干部见没事,便都准备散去。他们刚走几步,就被周健叫住,说明天开全体党员会,一个都不能缺席。从他的话里听得出,明天的会定有些名堂。
虽然群众已经走了,周健却还余怒未消,心想:我就不信把回水坨大队这个脑壳剃不下来。没想到这个大队的问题这样复杂,阶级斗争这样严重。
周健认为围攻他的事,就是一起典型的阶级斗争的表现。他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党和政府的化身,敢围攻他,这还了得,想造反了。想了想,他又把已走到院门口的队干部们和杨永国叫回来,他得问问他们的工作是怎么做的?他这个支书是怎么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