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杨永志走的当天,队里发生了丢稻子的事。那天天气特别好,一大早,太阳就露出了半边红红的脸庞,转眼间放射出万道刺眼的金光,驱散了笼罩着山谷的晨雾,拨开了一缕缕灰蒙蒙的炊烟。各家各户都忙着翻晒堆在屋里的稻子,把晒席、挡席、睡席等一切能晾晒的东西都扛出来,放在院坝里,等地气散散再打开。一挑挑装好的稻子也放在旁边。陈长生领着几个社员负责翻晒队里那十几亩田的稻子。他们一挑挑地把稻子从保管室里担出来,放在晒坝上,就各自回家做饭。
肖永才担完自家的稻子回来,发现没盐巴吃,就把门掩上,到代销店买盐巴。等他回来见屋里放着一大挑稻子,自己家的门没锁,他以为是谁寄放在他家的。到他吃过饭再出去晒稻子时,就听说队里丢稻子了。他本想当时交出去,又怕真是别人寄放的,等会儿人家来取怎么办?再说队上晒稻子的地方离他家有一段距离,不可能是队上的。如果真是队上的,谁偷了也不会放到他家里来。他想着等会儿没人来拿再说,所以他没吱声。到中午队上丢稻子的事传得更开了,他家那挑稻子还没人来认领。他心想坏了,本想叫人来取走,又怕人家说是他偷的。他想,偷稻子的人一定是因为队上查得紧,藏不住才拿出来。现在自己把稻子交出去,就是有八张嘴巴也难给大家说清楚。肖永才权衡过来,权衡过去,还是觉得不说的好。他对自己说:反正我没偷,这稻子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死鸡子就算我捡着了。队上人也不会怀疑到我头上,都知道我肖永才不是那号人,就是饿得爬不起来,也不会去做那种事。有了这种想法,肖永才心里也就坦然了许多,决定先把稻子装到柜子里去再说。他正把箩筐提起来,靠在柜沿上往里倒着稻子,副队长杨永松推开门走了进来。
一天来杨永松老为那挑顺手牵羊来的稻子能否拿回来担着颗心。今天吃早饭的时候他出来拿箩筐,见队上晒坝里准备晾晒的那些稻子,便乘四下无人,担了一挑就走。他刚担起来走了段路,就听见前面有说话的声音。当时他的脸刷地一下吓白了,魂也像从身上飞散,周身直打战。现在想起来,他还心惊肉跳。当时他担着稻子慌乱地朝前走着,对面转角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要与来人对碰。这脚步声每响一下,如踏在他的心上;每前进一步,就像把他的魂给勾走一分。他正慌乱无主意的时候,见路旁肖永才家的门虚掩着。他也不管里面有没有人在家,钻进去再说,并顺手把门关上,才未被发现。后来路上一直有人,他没敢把稻子挑出来。幸好肖永才不在家,但时间久了,又怕他回来遇上,只好瞅了个空子从屋里溜了出去。稻子就留在了肖永才家里。一天来队里都在追查这事,他也没敢去拿。上午丢稻子的事在队里传开时,杨永松以为肖永才会把稻子交出去。可是一天过去了,也没有一点动静。杨永松根据经验判断,这挑稻子让肖永才独吞了。自己是猫儿搬甄子,替狗干事。担惊受怕,冒那样的风险才担出来的稻子,让肖永才白白地拿去,杨永松说什么心里也不平衡。自私的本性立即使杨永松从心里产生出一个报复的念头,不能让肖永才白捡这个便宜:我要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给他背上偷稻子这个黑锅。弄成黄泥巴落到裤裆里,是屎也是屎,不是屎也是屎。抓住了这个把柄,以后好让他白帮自己干活。杨永松估计,天黑了肖永才会把稻子装起来。所以,他趁黄昏时溜进了肖永才的家里,来探虚实。
肖永才自幼失去父母,从小就给地主扛活,无依无靠。自从他十岁走进张震山家的大门以后,一直和猪、羊、牛打交道。白天天不亮就去放牧,晚上还得看家护院,和他的这些伙伴睡在一起。他不知给张家喂肥了多少头猪,放大了多少群羊,接生了多少头牛。可是他却一天天地消瘦下去,瘦得像根晒干了的豇豆。早上他带着个饭团子出去,晚上回来吃点剩饭,而且得拾捆柴火。没有这,连剩饭也休想吃,还得挨骂。有时病倒了,他还是得爬起来去管牲畜。他就这样长年累月地风里出,雨里进,日里晒,坡里滚,摔倒了自己爬起来,冻了跑步挺过去,饿了采把野果,渴了在山上喝口清泉,像荆棘一样在风风雨雨中长大。生活就是这样用苦水喂养了他整个凄苦的童年。到十四岁时,肖永才的一个远房姨妈才把他接去。后来他和这家漂亮的、喜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的表妹成了亲,一家人生活才比较甜美。可是不久,邻村的地主见他老婆长得好看,就勾结山里的土匪把她抢走了,从此下落不明。他姨父也被打死,剩下他和姨妈两人相依为命地过了半年。姨妈悲伤过分,不久也到九曲黄泉去与丈夫团聚。他卖掉姨父留下的两亩薄田,安葬老人后又回到老家开始扛活的生计。隔了一年,解放军来到,他分到田地、房屋,处境才好一些。虽没文化,人倒精干,为人忠厚、朴实,只是屋里没个女人,持家上缺少计划,日子一直过得很艰难。后来,别人给他介绍了个寡妇,带来个儿子,如今已十二岁。女人前些年赶集,被人贩子骗卖到外省,一直杳无音信。如今家里就剩父子俩一起过活。由于两个人饭量大,队里分的粮食年年都不够吃,总会缺三四个月口粮。现在有了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挑稻子,虽解决不了多大问题,也能对付一月半月的。所以他才有前面装稻子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