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295900000005

第5章 析时局大臣商策略 行巨贿主事为升官

整整一个下午,各衙门要紧官员走马灯一样在内阁穿进穿出。储济仓的械斗弄出了人命案,也算是惊动朝野的大事。俗话说,好事不出屋,恶事传千里。事儿出了不到两个时辰,满京城就传得沸沸扬扬。十之八九的京官,对胡椒苏木折俸本身就有意见,只是慑于新任首辅的权势,敢怒而不敢言。章大郎这回挑头出来闹事,他们是求之不得。谨慎一点的,抱着黄鹤楼上看翻船——幸灾乐祸的态度;刁钻一点的,便借题发挥四处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更有那些个惯于窥伺风向挖窟窿生蛆的人物,硬是耸着鼻子要从中嗅出个什么“味儿”来。他们很自然由章大郎想到邱得用,由邱得用想到李太后,这么连挂上去,就觉得这里头大有文章。“章大郎敢这么张狂,肯定是得了上方宝剑。”他们想当然得出这么个结论。由此更猜测上任才一个多月的首辅张居正肯定在什么地方得罪了李太后。顿时间,舆情对张居正极为不利。

面对这一团乱麻的局势,张居正尽管心情沉重,但却镇静如常。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就是不听衙署市坊的那些议论,单从前来谒见的那些官员的言谈举止中,也大致推断得出事态的严重。要抓住牛鼻子而不要让人牵着鼻子走,一开始,他就在心里这么告诫自己。因此,当兵部尚书谭纶走进他的值房谒见时,他劈头就问:

“子理,你属下究竟有多少人参与了闹事?”

谭纶与王国光以及刑部尚书王之诰都是同年。谭纶是嘉靖朝霍然崛起的一名军事奇才,在东南抗倭及西北抗虏的各次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他麾下的俞大猷与戚继光,都成为了一代名将。张居正担任次辅期间分管军事,英雄惜英雄,故与谭纶结下了深厚友谊。一年前,谭纶从南京兵部尚书任上解甲归田,张居正担任首辅后,又举荐他重新出山执掌兵部堂印。因为是老朋友,张居正讲话也就不存客套。

谭纶身材魁梧,脸膛紫红,一看就是久历沙场之人。虽年过六十,犹身板硬朗,声如洪钟。面对张居正的逼问,他提着官袍从容坐定,答道:

“在储济仓前,跟着章大郎起哄斗殴的,实只有七人。”

“就这么几个人,能闹得山呼海啸?”

张居正的眼中射出两道寒光,他倒不是故意要给谭纶下马威,而是谈论紧要问题时的习惯使然。谭纶尽管不言而威,仍不免心中震惊,由此猜想张居正为何如此焦灼,他稍一思虑,答道:

“领头的就这几个人,但随着他们去的那些军曹马弁,还不是看长官眼色行事,跟着一起撒野?不过,请叔大兄放心,这事儿咱已经处置过了,谅再不会滋扰生事?”

“请问子理兄如何处置?”

“一听说发生了械斗,咱当即就把今日前往储济仓的各衙门将佐全部叫到兵部,一个一个查证落实。这些赳赳武夫,开头还跟咱发强。京西营的那位粮秣官,竟当众脱了官袍,赤坦着上身,让咱看他的刀伤、箭伤,细细数落他的战功。说他的五品官,是用多少瓢多少瓢的鲜血换来的。如今新皇上登基,不说多得几个赏银,却连少得可怜的几两俸银都拿不到,这怎能不叫人伤心,不叫人寒心。如果这时候国家战事再起,又有谁会再提着脑袋卖命?这些话问得确实在理……”

说到这里,谭纶长叹一声,轻抚长髯,神色极为严峻。张居正静静地注视着他,心里头忽然涌起一股酸楚,说道:

“收揽人心的事,谁不想做。只是国家财政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胡椒苏木折俸,实在是不得已的举措。”

谭纶咽了一口唾液,斟酌字句答道:“叔大兄的为难,咱十分理解,这叫前人作祸,后人受过。只是这些行伍出身的人不明事体,跟他们讲道理等于是对牛弹琴。”

“那你究竟如何处置?”张居正追问。

“先打下他们的气焰。”谭纶苦笑了笑,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说道,“那个粮秣官不是摆谱么,咱谭某虽是进士出身,书生一个,但大小战阵也经历了数十次。在榆林堡对瓦剌一仗,因坐骑中箭掀倒在地,左大腿被虏将搠了个对心穿。幸亏护卫将士及时赶来营救,才不至于横死沙场。因此,咱也当众撩起裤管,让他们看看咱的伤疤。”

说着,谭纶又情不自禁掳起裤腿,伸出大胯给张居正看,只见接近大腿根部处,有一茶盅口大的伤疤,闪着暗红的幽光。张居正也是第一次看到,不由得感慨说道:

“有道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子理兄若不是有这块伤疤,恐怕就制服不了这群强牛。”

“这倒是实话,但这些将佐都是直肠子,虽然闹事不对,却也有情可谅。”

“啊?”

听谭纶口风不对,张居正感到惊诧,谭纶继续说道:

“这些武将,对文官历来是又恨又怕。常言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可见文官若要贪墨,路子野得很。武官却不一样,除了极少数辕帅军门可以吃空额玩点猫腻,大多数将佐常年无银钱过手,想贪墨也没有机会。就是沙场厮杀打了胜仗,皇上封赏,大头也都被那些随军督战的文官拿走,而真正一刀一枪对阵叫杀的将士所得封赏少得可怜,这叫文官吃肉,武官喝汤。所以说,每月的月俸银,对于文官来说不算什么,对于武官却是养家糊口的活命钱。这次苏木胡椒折俸,京师文武官员同等对待,叔大兄啊,咱俩关起门来说话,此举有些欠妥。”

谭纶一番话语重心长,既动情又在理,张居正虽觉得不对路子,又不便反驳。正踌躇间,书办来报,说是刑部尚书王之诰已到。张居正吩咐请他进来。

少顷,只见一位年过五十身材偏瘦神情优雅的官员挑了门帘走进值房。这便是张居正的老乡加姻亲,刑部尚书王之诰。他也是素有名望的大臣,多年担任统率三军的边关总督。后来又接替谭纶当了一年的南京兵部尚书,这次张居正“内举不避亲”,又推荐他出任刑部尚书。他一进来,看见谭纶已坐在里头,两人是同年,且又是多年朋友,故先与他打拱,然后才与张居正叙礼。说道:

“首辅与子理兄还有话要谈,要不,我暂且回避,等会儿再进来?”

“告若兄请坐。”张居正指了指谭纶对面的黄梨木椅子,说道:“储济仓的事情你也知道了,不谷与子理兄正在商量如何处置闹事武臣,你也当了多年的三军统帅,或可有好的建议。”

接了张居正的话,谭纶也说:“告若兄,你素有智多星之称,首辅说得对,现在,你得帮老哥一把。”

王之诰“嗯”了一声算是作答。在他听来两人说的都是客套话。即便是真的,他也不会提什么建议。第一,他明白储济仓械斗事件的严重性,这些军爷武夫们是在向新任首辅的权威挑战。在高拱手上,发生的事件诸如裁抑军员等,比之胡椒苏木折俸要严重得多,也不见哪位官员敢跳出来闹事。单从这一角度,张居正肯定会严惩肇事者。第二,对谭纶他也非常熟悉,这位老儒帅,历来享有“爱兵如子”的美誉。大凡他手下的将士,除了真正犯有国家大法难以保全外,他总是尽可能地加以保护。有此两点,他就知道这建议万万提不得。

“子理兄方才所言,句句是实。”见王之诰不肯做声,张居正又接着说道,“武臣职权与禄秩,这是国朝大政,虽有商榷之处,却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问题。譬如说事重权轻,隆庆四年不谷就向皇上建议过要作改革。如今不谷既当了首辅,更有责任做好这件事情。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最要紧的是要处理储济仓的械斗事件,严惩肇事者。子理兄,你说呢?”

谭纶皱了皱眉,缓缓答道:“咱已经说过,这七位武臣再不会滋扰生事了。”

“何以见得?”

“咱已安抚了他们。”

“安抚?”骤然听到这两个字,张居正心头掠过不快,“如何安抚?”

“这几个人的月俸银,都如数支付了银两。”

“啊,谁给的?”

见张居正脸色冷了下来,谭纶觉得再也不好隐瞒,索性直话直说:

“请叔大兄放心,咱没动用公家一厘银钱,这几个人的月俸银,都是咱用自家积蓄支付的。”

“子理兄,你这是……”

张居正本想说“妇人之仁”,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伤害谭纶的自尊。

谭纶听了半截子话,半天没等到下文,只得又接着说道:“叔大兄,武臣们闹事,没有几个是冲着你的,他们多半是为自家生计着想。”

见谭纶一味地偏袒部属,张居正长叹一声,明是体恤暗含讥讽地说道:

“京师那么多驻军行辕,武臣少说也有好几千人,你子理兄个人积蓄有多少银子,照顾得过来么?”

“能做多少就做多少。”谭纶已明显感到了张居正的不满。他俩共事多年,从未发生过龃龉,这次他依然不想闹僵,便又自打圆场说道,“当然,这些武臣闹出这么大事来,干扰了首辅的政令,咱这兵部堂官,也深感不安。”

“这事与你没关系。”张居正赶紧申明。

“怎么没关系,属下闹事,是堂官管教不严。咱已想好了,今夜里写一份自劾折子,明天就送呈皇上。”

谭纶一脸峻肃,完全没有做戏的样子,但张居正仍觉得这位老朋友是在负气,也不想多作解释,趁势说道:

“自劾的折子你也不用上了,但那七位武臣必须听参,等候处理。”

“那,带头闹事的章大郎怎么办?咱听说他躲进北镇抚司,怎么着也不出来。”

谭纶的嗓门陡地高了起来,一直默不做声的王之诰这时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冷静点。张居正瞅着谭纶涨红的脸膛,扑哧一声笑了,对王之诰讲:

“告若兄,你看,子理兄今天好像是故意来和我闹别扭的,你看他这副样子,无异于沙场秋点兵。”

一句玩笑话,屋子里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下来,谭纶转怒为笑,自嘲道:

“咱拿章大郎做挡箭牌,是想着你这首辅,应该枪打出头鸟。”

“请子理兄放心,章大郎一定会绳之以法,捉拿归案。”张居正收敛了笑容,断然说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他一个章大郎。不谷知道你子理兄的心思,认为章大郎后头有一个邱公公,邱公公后头还有一个李太后,因此不谷处置起来会手下留情。这一点你尽可放心。事情再棘手,不谷也决不会徇私情而放纵罪人。今天我请告若来,也就是为的这个。章大郎一旦捉拿归案,立即三堂会审,鞫谳定罪。刑部应就储济仓械斗立即展开调查,事涉兵部之事,还望子理兄多多配合。”

谭纶虽然闹点意气,但见张居正决心既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点头答应。王之诰已隐约感到张居正要利用这起突发事件大做文章,以期建立起首辅权威。他承认自己的这位亲家是个铁腕人物,既下决心要做某件事情,就决不会改变初衷半途而废。他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担心:

“人臣循令而从事,这是千古定例。刑部护法矫奸,本是题中应有之义。章大郎一案,刑部一定会尽力办好。但储济仓械斗,本因胡椒苏木折俸引起,若官员的月俸银得不到保障,即便处置了章大郎,恐怕还会有新的祸事发生。”

“告若兄言之有理。”张居正长吁一口气,忧心忡忡答道,“不谷曾与王国光认真磋商,他说,千难万难就这两个月。”

王之诰一惊,问:“怎么,折俸得两个月?”

张居正沉重地点点头,谭纶看着张居正眉心里蹙起的疙瘩,知道他承受的压力,心里头憋着的那股子气不知不觉也就消了。此时,一个念头从他脑海里掠过,也不及斟酌,就索性讲了出来:

“叔大,三个月前,高拱给殷正茂多拨二十万两银子的军费,是否可要回来以解燃眉之急。”

“你觉得要得回来吗?”

“不妨一试。”

张居正沉吟着还未回答,书办又挑开了门帘,只见巡城御史王篆兴冲冲闯了进来,朝三位深深打了一躬,禀道:

“首辅大人,章大郎给逮住了。”

天煞黑,冯保就从大内回到了位于崇文门之东的后井儿胡同私宅内。这宅子是他提督东厂第二年买下的,至今已十五个年头儿了,其间又强行将毗邻人家尽数买下,大兴土木扩建了三次,如今宏敞华丽,雕梁画栋,参差楼阁,置身其中,真有天上人间之感。

冯保每天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躺在绣榻上,让两名小丫环替他捶腿捏脚,解了乏劲儿,然后才用餐。今儿个晚膳是一碗红枣粥加上两个黄澄澄的小窝窝头,佐菜是一碟六必居的酱黄瓜和一碟糟雀舌。吃惯了珍馐美肴凤髓龙肝,回头再吃这些家常饭,冯保觉得真是特殊的享受。饭后稍事休息,冯保刚在后花厅里饮完一小壶峨嵋绿雪,徐爵就推门进来,毕恭毕敬禀道:

“老爷,胡自皋求见。”

“胡自皋,哪个胡自皋?”

冯保不记得了。徐爵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就是那个捐了三万两银子,给老爷买佛珠的。”

“啊,是他。”冯保顿时想起那串“佛珠”惹下的麻烦,差点让他栽了跟头,没好气地问,“他不是在南京么,跑来北京干吗?”

“南京工部有趟公差,他要了来,主要是想找个由头,进京来拜见老爷。”

“他是个什么官?”

“南京工部主事,六品。”

“六品官多大一点,你见见不就行了?”

冯保说罢把头朝椅背上一靠,闭目养起神来。徐爵被晾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深知主人的脾气,平常深居简出极少见人,还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来家拜望的外廷官员,只有三品以上者他才肯赏脸叙茶,至于内侍,二十四监局的掌印上门找他,只能在外花厅一见,连堂屋都进不了。徐爵明知道这规矩,还涎着脸帮胡自皋求情,主要是想到胡自皋给冯保送过三万两银子的厚礼,这次来京,又给了徐爵一千两银子,求他帮着安排和冯保见一面。两头一凑,徐爵决定帮这个忙。

“老爷。”徐爵又轻轻喊了一声。

“怎么哪?”

冯保微微睁开眼睨着徐爵,这位刁钻的管家依然躬着身子站在原地,谨慎说道:

“小的冒昧建议,这个胡自皋,老爷还是应该屈尊见一见,因为……”

“因为什么?”

“他毕竟捐过三万两银子,就是放在今日的京城来看,这个数目也不算小。”

“唔,事情都过去了,还见什么?”

听鼓听声,听话听音。深谙主人脾性的徐爵,立刻顺着话缝儿钻,禀道:

“老爷,胡自皋还有事求你哪。”

“啊?”

“他可是带了银票来的。”

一听这句话,冯保头离了靠背,身子一挺坐了起来,问道:“他有何事?”

“还不是想挪挪位子。”

“往哪儿挪,他对你说过没有?”

“小的没问他。”

“他人呢?”

“在外花厅里坐着哪。”

“那就见见吧。”

说毕,冯保便跟着徐爵离开后院,到前院外花厅与胡自皋见面。

却说这个胡自皋自从四个月前与徐爵牵上线后,一直为攀上这么个大靠山沾沾自喜。特别是冯保当上司礼监掌印后,他更庆幸这个“冷灶”烧得及时。这回他找了个公差机会来京,目的就是为了登门拜见这位权势熏天的大公公。此刻,他在外花厅里坐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一直不见冯保的影子,心里急得像猫子抓。尽管徐爵打了包票说一定让冯保接见,但他仍心存疑虑。他对冯保见客打发的态度早有耳闻,自己一个小小的六品官,人家万一不念“旧情”来一个拒见怎么办?正自胡思乱想,只听得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他忙伸直脖子去看,只见徐爵领了一个年过半百一身富态的老公公进来,不用说,这肯定就是冯保了。也不等介绍,胡自皋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嘴中高声唱了一喏:

“卑职胡自皋叩见冯老公公。”

按规矩,内外廷分守极严。外廷命官,哪怕品秩再低,见了内廷巨,也决不能行叩头大礼。这既涉及朝廷的尊严,也关乎读书人的操守。但是,一旦纲常崩坏吏风不正,便总会出现一些无耻之徒向有权有势的巨献媚。因此,磕头膝行也只当是寻常之事。

看到胡自皋纳身跪了下去,冯保心中一震,接受外廷命官的叩头大礼,他这还是第一次。因此那一张本来毫无表情的白胖脸上居然浮出了一丝笑意。他也不慌着让胡自皋起来,而是顾自坐了下来,觑着胡自皋说:

“胡大人,有道是男儿膝下有黄金,你给咱如此行礼,就不怕人家笑话你吗?”

胡自皋抬起头来,巴巴地望着冯保,理直气壮地答道:“老公公,儿子给老子磕头,有谁敢笑话。”

“啊?你咋如此比拟?”

“若论年龄,老公公正好是我的父辈,只是卑职福薄,摊不上老公公这样的令尊大人。”

胡自皋这几句恬不知耻的奉承话,连站在一旁的徐爵听了都感到肉麻。谁知冯保听了甚为熨帖,笑得眉毛打战,他吩咐给胡自皋赐座看茶,问道:

“胡大人这次来京有何公干?”

胡自皋双手按着膝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答道:“南京工部所辖造船厂,关于核查落实今年的船价银,差卑职前来讨个实信。这是小事,主要是想来京晋见冯老公公。”

“咱一个糟老头子,有啥值得看的。”

冯保说着咯咯咯笑了起来,不知为何,他竟有点喜欢眼前这个满脸谄笑的六品官了。胡自皋见风使舵,这时候忽然板了板脸,说道:

“老公公,卑职斗胆给您提个意见。”

冯保一怔,问:“有何意见?”

“卑职不过是一个无能的晚辈,老公公一口一声地喊胡大人,实在是令卑职羞愧难当,无地自容。老公公再这样喊,卑职就只好一头碰死了。”

胡自皋说着,越发装出惶恐之态。冯保看了很是受用,对一旁陪坐的徐爵说:

“瞧你这个短舌头,上次从南京回,也没给咱细讲,胡大——啊不,胡,胡自皋是这么个灵性人。”

冯保的赞赏,换回的是徐爵的一罐子醋意,他欠身回道:

“是啊,小的也不清楚,胡主事的两片嘴唇,竟是蜂蜜浸出来的。”

对于徐爵的挖苦,胡自皋一点也不感到尴尬,犹自兴冲冲地说道:

“卑职很是羡慕徐总管,能一天到晚跟着冯公公,这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接过这话茬儿,徐爵索性说起玩笑话:“听胡主事这么说,你是想当咱家老爷的干儿子了。”

“若真能这样,卑职求之不得。”

胡自皋迅速接腔,说罢,瞪着一双酒色过度的青色眼圈瞄着冯保。

说笑归说笑,看到胡自皋较了真,冯保倒冷静了下来,他虽然脸上依然挂着笑,但说话却不似方才亲热:

“胡自皋,你见咱还有何事?”

一听这口气,胡自皋知道认“干爹”是没门了,连忙从面前的茶几上拿起一只花梨木的锦盒,恭恭敬敬递给冯保,说道:

“卑职前来晋见冯老公公,奉上一点薄仪,不成敬意,望老公公……”

“你这是作甚?”冯保打断胡自皋的话头,蹙着眉头说,“来看看就是人情,还要什么薄仪?”

“卑职知道老公公奉公唯谨,廉洁自律,但老公公是长辈,卑职叩见岂能无礼。”

冯保脸色一变,胡自皋不免心下发怵,说话时舌头也就不那么灵便了。亏了徐爵这时上前接过他手上托着的锦盒,打开一看,是一张银票。

“哟,是一万两!”

徐爵故意惊叫,他这实际上是给冯保透信。冯保听了,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下不为例了。”

胡自皋长长吁出一口气,又深深打了一拱说道:

“多谢老公公栽培。”

冯保示意胡自皋坐回去,问:“你究竟有何事需要咱出个面,不妨直讲。”

“我……啊……卑……卑职想……”

胡自皋结结巴巴话不成句,冯保瞧着他的窘态,抿嘴一笑,讥道:

“你们这些进士出身的人,总脱不了那一个字儿,酸!巴心巴肝想要得到的东西,可就是呀呀唔唔地上不了嘴。”

徐爵也趁机嘲笑:“是呀,不说正事儿,满身都是嘴,一说正事儿,一张嘴反倒成了扎口葫芦。”

听了两人的奚落,胡自皋脸红到耳根。一咬牙,便赤裸裸说出了心底话:

“蒙老公公鼓励,卑职就直说了,卑职想升个官,挪挪位子。”

“好哇,升个什么官,想好没有?”

“想好了,听说两淮盐运使颜元清四年任期已满,如果卑职能接任……”

看到冯保微闭了双眼,胡自皋便打住了话头。好一会儿,冯保才睁开眼,徐徐说道:

“两淮盐运使是朝中第一肥缺,还是个四品衙门,你胡自皋真是敢想啊!”

“不是卑职敢想,而是两淮盐运使这个位子,一定得是老公公自己的人坐上去。”

“啊?”

“卑职只要坐上这个位子,一切都听老公公差遣。”

冯保“嗯”了一声,并不作明确的答复。这时,又有家人进来禀道:

“老爷,邱公公求见。”

“啊,他来了,领他进客堂。”冯保吩咐过,又对胡自皋说,“你的事儿咱知道了,你先回去罢。”

同类推荐
  • 陕北煤老板

    陕北煤老板

    全书以陕北煤城古塔镇为背景,揭示一群文化不高的煤老板是如何通过盗挖乱采而“发家致富”。那些陷阱与圈套,那些黑白勾结,勾勒出一张张鲜活生动的面孔和一个个离奇怪异的故事,让你直击煤老板这个特殊群体的生存现状。资产和名声迅速扩大的煤老板訾三通过金钱和美色手段,同煤城的“一把手”付县长交上了朋友,并被聘为县长助理,在网上引起争议……一场因原岔湾矿股份分红纠纷的官司,给原矿主陈老板招来杀身之祸。而雇凶杀人者正是訾三的弟弟訾四,訾四在潜逃时出车祸死亡,几起悬案最终水落石出……
  • 铁甲雄师

    铁甲雄师

    《铁甲雄师》是一部跨越半个多世纪的长篇军旅大作,为我们全景展现了自解放初期始,我国西部第一支坦克装甲师在组建过程中不为人知的艰难历程。西部剿匪,铁血骑兵血洒西部;深水潜渡,突破高难战术课目;赴滇作战,革命忠骨永留红土;涉冰河、穿戈壁、翻雪山,三代革命军人不畏艰辛、忍辱负重,为了新中国坦克装甲部队建设事业,无怨无悔扎根西部。作者更以浪漫笔调,通过大漠沙狼的知恩图报、与木乃伊的亲密接触、穿越死亡城堡的惊悚之旅,为我们展示了另一个颇具魔幻色彩的神秘西部。
  • 算命先生的预言

    算命先生的预言

    在那场事故中,她的脸上添了一道又长又扭曲的伤疤,她只得将脸终日的包起来那日,她带着面纱出门,遇到一个算命先生,“姑娘,算一卦吧。”她认出这就是当年说她幸福难求的那个算命先生,她摘下面纱,“不用算了,我的命运已经注定了。”算命先生惊呆了片刻,摇头道,“命,都是命啊。”
  • 免费旅游

    免费旅游

    刘浪,生于70年代,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黑龙江省作家协会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第十五期高研班学员。若干诗歌、中短篇小说发表于《飞天》《文学界》《山花》《作品》等数十家期刊,多篇小说被《小说选刊》等报刊转载。
  • 奸细

    奸细

    高考前夕,各校会动用资源和手段将其他学校尖子生弄到自己学校。徐瑞星是班主任,另一个学校的黄川就希望通过经济贿赂的办法,让他透露出自己学校里“好学生”的信息。徐瑞星不愿意这么干,但是出于种种原因,他还是当了“奸细”。
热门推荐
  • 健康成熟的青春(青少年励志成长丛书)

    健康成熟的青春(青少年励志成长丛书)

    本书内容包括:莅临青春、心理变化、成长之忧、青春之恙、永葆青春、身心保健、生殖系统、避孕措施、情窦初开、举止文雅、拒绝毒品、珍惜生命等。
  • 相灵师

    相灵师

    到底遮掩着什么?一切都是谜团……,相灵师是个神秘的职业,传说中这个职业能看到阴阳二气,还能通过特殊的手段改变阴阳二气的比例,用灵术操纵天下气运……那一年,我用乡下池塘里一条黑鱼精的内丹,打开了相灵师的神秘世界……相灵?养灵?除灵?可以改变阴阳二气的我,未来的道路如何抉择!天池里巨大的铁索,楼兰古国千年不死的王,野人山长满人脸的妖树……千年谜团,人谋,鬼计
  • 你凭什么工作比别人好

    你凭什么工作比别人好

    在职场中要战胜自己,就要剖析自己、正视自己、挑战自己、超越自己!如果我们被眼前的安逸冲昏了头脑,在职能学习中不做好准备的话,就会常常处于被动状态,被周遭的人与事牵着自己的鼻子走。提高职能学习,主要是在工作上找到高效率的方法,在本书中提到的36个方法,会使我们在职能学习中茅塞顿开,并在不经意中改变现有的职能学习方法。不久的将来,我们会发现通过对职能学习方法的改进,自己明显比周围的人更胜一筹,人生也许就从这个时候开始创造奇迹……
  • 尸心不改

    尸心不改

    控尸门的欢乐二缺弟子江篱炼了一具美得人神共愤引得天雷阵阵的男尸,以为好日子开始了,结果没想到门派惨遭灭门。--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黄帝内经养生智慧一日通

    黄帝内经养生智慧一日通

    《黄帝内经》将传统中华哲学思想与医学相结合,荟萃了先秦诸子百家养生之术、医疗之术、长寿之诀。为了让读者直接而快捷地领悟《黄帝内经》中所蕴含的精髓和玄妙,本书将原文的深奥理论用通俗的语言和简洁的进行阐释,将抽象概念形象化,深奥理论通俗化,并从十二时辰、体质养生、日常饮食起居等各个方面阐释了疾病的诊治之法和日常养生之道。
  • 夫君放心人家不是乌龙妻

    夫君放心人家不是乌龙妻

    她知道自己不聪明、糊涂了些,可是诸位仙女姐姐们也用不着给那么多绰号吧,什么“笨蛋芽儿”、“破坏芽儿”、“倒霉芽儿”“暴力芽儿”害的她幼小的心灵深受打击,抬不起头来。其实她只是偶尔做错些事情罢了,她又不是故意的嘛就算这次,她也只是不小心把月老祠放火烧了呗,月老师傅爹爹干吗要臭着张脸啊,居然一屁股把她踹到了人世间,亲们,菜的新文已发~(黯妃)她是皇上御赐于他的正妻,但她的爹也是他最仇恨的一个。为了他,自己的崩溃流泪、彻夜无眠。当冰冷的湖水带走她生命中唯一的那丝温暖的时候,她泪已尽、情已竭,心死如灰。本欲枯灯残卷了此一生,但是不曾想更大的阴谋等待着她。她唯有把自己孱弱的身躯送进那柄长剑之中。漫天大雪中,刺眼的鲜血如梅花般染红了四周的洁白。她凄然的笑了:染雪,染雪。多讽刺的名字啊!当初爹给自己取名的时候,可否想过,他女儿的结局竟是如此?她是他如芒在喉的一根刺,只因她的身体里流着夕家人的血。他恨,恨她的“淡然”,恨她的“善解人意”,恨她的一切一切。曾经他以为无情冷酷、彻底伤害便是自己最好的选择。可是当纷飞的大雪中,怀抱着她渐渐变冷的身躯,他终究泪雨滂沱,才发现:这一剑,不仅仅是刺在了她的心窝,原来自己早已鲜血淋漓、血肉模糊。耳际却响起她切切的话语:“如果…有下辈子,我夕染雪宁愿是…离你尹络绕…最遥远的那颗星星!”可是…下辈子…到底在…哪儿呢?…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 重生之再为侯门妇

    重生之再为侯门妇

    一入侯门五年过,究竟是谁的错造就了谁的悲剧,沈莹绣到死都没能清楚。重生之后再入侯门,步步为营,处处小心。当前世的小叔子变成了今生的丈夫,她将如何应对这一场侯门深海的战役。
  • 怒斩苍穹

    怒斩苍穹

    “天若欺我,斩碎就是……”凡世少年破格选入天下第一修仙宗派——缙云宗。本应风光无限,却无法突破修仙初阶!难道一辈子是修炼的废才了吗?但为何脑内总出现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呢?要是这些记忆是真的便好了……重铸道基、真龙之血,记忆中的自己十年修炼飞升成仙!这个传奇能重现吗!
  • 傻子王爷无情妃

    傻子王爷无情妃

    一只毒蝎子,彻底断送了她年轻的生命!别人只知道,那个软弱没主见的女人被迫嫁给一个痴傻呆闷的七皇子。殊不知,她早已不再是“她”!面对痴傻只会憨笑的美男,她气愤难填!你傻,本美女就医好你,谁知医好后,遭到嫌弃,却换来一纸休书,气愤之下,她恨不得与他同归于尽……
  • 夫君凶猛,如狼似虎

    夫君凶猛,如狼似虎

    “贱人,居然在这里偷汉子!”为首的老头指着她突然大骂道,因为生气,指尖都还有一丝的颤抖。琬玥不解的看向这个人,他在说什么?而对方看到琬玥一副不知道错的神色,更加助长了他的火焰,一巴掌就朝着琬玥扇了过去。琬玥被这突如其来的巴掌给扇翻在床,原本呆滞的脑袋被打的快速运转起来,丫的,怎么打人啊?“老爷,别生气啊,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得!”那中年妇女走上前来,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