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景卓挟制我双臂的手,有一瞬间的松懈,却也只是一刹那,之后又仿佛马上注入了新生力量一般,“默默,”景卓再次开口,命令般的,听起来却是那么的柔和:“你去睡觉。”
我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睡下,景卓在床边站了许久,不过他只是这样轻轻地看着我。许久,他低沉的声音传过来,“默默不怕,有爸爸在这儿。”
在他的声音中,我沉沉睡去,心里突然变得很踏实。
一夜就这样过去,我没有再做任何梦。
第二天仿佛来得特别迟缓,好不容易熬到了正午时分,我坐在床上,手中拿着苏洛上周布置给我的卷子,两只腿耷拉在床沿子上前后一摆一摆的,眼睛不停地看着墙上的时钟。
下午一点过一刻的时候,门铃终于响了。我心里有些隐隐的喜悦,一下子从床上蹦了下来就去开门。
“吱呀”的一声打开门,我却在一瞬间愣在了那里。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披着长直发的女生,她的眼睛很大,细长的眼角往上吊,看起来有些高傲,我正愣愣地看着她,她用眼神迅速扫视了一下我身后的客厅,“这里是景卓老师的家吗?”她的话语恭敬,礼仪周全到可以去做礼仪教材了。
“是。”我简单而平静地应了一声后,她扬起脸轻轻地笑了,“那你是景默吧,我是喻婷。”顿了顿,她并没有理会我脸上的讶异,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今天苏洛有事情来不了,我来代他的课。”
我冷冷地看着她:“你凭什么替他代课?”喻婷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神却是冷的,“凭什么?就凭我是他女朋友!”她笑靥如花,转而道:“或者,凭我大学三年蝉联学院的第一名?”
我刚刚才招呼起来的气势就这么崩塌了,原来我输得这么彻底。
几天前,在苏洛的学校,我第一次看到她。他们牵着手,如所有的情侣那般,相亲相偎。
“景默。”在我有些愣神的时候,喻婷问我:“你做好卷子了吗?苏洛说他有布置任务给你。”
我用手捏着手中的泰迪熊,却没有理睬她的话。
她好脾气地等了一会儿,依旧得不到我的回答后明显的有些恼,“景默。”已经很是不耐。
我别过脸,继续着这样的沉默。
“景默!”她第三次大声叫我的名字:“我在同你讲话。”
我依旧继续着沉默,仿佛当她是空气一般,视而不见。
她那边却一时间没有了声响,我正兀自纳闷着,抬起头来,便对上喻婷那有几分揶揄几分嘲讽的眼神,她微微扬起脸,脸上是不屑一顾的神色,“没有妈妈教的小孩,果然是少了几分教养。”
我放下手中的泰迪熊,一步步地走向她,她端起了肩膀,神情倨傲地看着我,我走到她的跟前,平静地看着她,轻轻冲她笑了一下,随后快速地扬起手,“啪”的一声打在她的脸上,清脆的一声响,喻婷捂着脸,用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我,刹那间愣在了那里。
伴随着她眼中的愤怒与惊愕,与此同时在我耳边响起的,还有房间门口那句气势汹汹的“景默”。
我转过头去,便看见他。
是景卓。
他不知是几时回来的,恰巧看到刚刚这精彩的一幕。我微微愣神,是的,我没有预料到景卓会这么快回家里来,这一瞬间,我明显地手足无措起来。
他说:“景默,你在做什么?”
我不以为然地开口,“你不是都看见了吗?”说完我歪过头去看向喻婷,她正眼里溢满仇恨地望向我。
“你活该。”我一字一顿地对她说。
我转过脸来,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脸上就“啪”地挨了一记巴掌。出手的人竟然是景卓。
脸上顿时一阵热辣辣的难受,我被他打懵了,一时间竟然忘记了脸上的疼痛。我眯起眼睛看向景卓,紧咬着嘴唇,也许是太过用力的缘故,口腔里已然充斥了血腥的味道。
屋子里一时间变得极其安静,没有人说话,只听见墙上时针的滴答声。我不再能闻到喻婷仇恨的味道,因为这味道,已经被我心里涌动着的恨意所替代。身边的喻婷开始喋喋不休地假意向景卓解释起来,我突然觉得头很晕,于是我推开面前的景卓,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这是他第一次动手打我。
从小到大,无论什么事,他都没有打过我。
心里的委屈将我迅速淹没,我无力反抗,只能束手就擒,任泪水夺眶而出。
我想,这一刻,我是有点恨他的。
我就这样在街上游荡了许久,不知自己在哪里,也不知自己要去哪里。脸上热辣辣的痛早已经褪去,景卓并没有用多大的力,可是,我心里依旧很痛。
我抽噎了一下鼻子,用手抹去脸上的泪水,嘴唇破了,用舌头舔上去,有明显的刺痛感。
我又来到了这里。
旋转木马,音乐声。
我用双手撑着围栏,瞪大眼睛向里面看过去,木马一高一低地起伏,永不知疲倦。我自言自语,“旋木的木马,会让谁忘了伤?”
游乐场里的音乐就这样笼罩了过来,那是很多年前的一首歌。它有个又寂寞又美好的名字,叫做《旋木》。
我忘了只能原地奔跑的那忧伤,
我也忘了自己是永远被锁上,
不管我能够陪你有多长,
至少能让你幻想与我飞翔。
……
音乐声中,我的眼泪不可抑制地往下流,会忘记了吗,还是永远地记得。木马如同8年前一样,依旧在原地奔跑,而景默呢,是不是也一样将自己的心如同8年前一般画地为牢?
日已近西,光线渐渐暗了下来,这个楼层的很多店铺都已经打烊,因为在紧靠里面的位置,这里一时间变得很黑。
黑暗的渐渐降临让我有瞬间的恐惧感,我用双手慢慢地环抱住自己,之后就势坐到了地上,大理石地面冰冷刺骨,而此时我心里却有那么多的害怕。
他就是在这样的昏暗中来到我面前的,聚集着傍晚最后的光亮和温度,将我的世界一点点照亮。
逆光中,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暖的在我耳边响起来,“景默,是我。”
我就这样抬起了头来,触上了他依旧冷峻却又隐含暖意的眸子。
那一瞬间,我心里变得很踏实。
只是许多年后我依然不知道,是不是只是因为那一瞬间,他在我的生命中,自此变得与众不同,甚至于无法割舍起来。
他冲我伸出手,我毫不犹豫地把我的手递过去,他的力气很大,很轻松地就拉起了坐在地上的我,“景默,你应该长胖一点。”他像个大哥哥那样的叮嘱,话语中有疼惜。
我扬起脸看着他,他的脸上有若有若无的浅浅笑意,那一瞬间,我突然有种想扑进他怀中放声大哭的冲动。
“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我扬起脸问他。
他眼神平静,“是景老师让我来这里找你的。”
是景卓!我暗暗咬了咬嘴唇,别过脸去不再作声,只是看着眼前高高低低起伏的木马,心下一片黯然起来。
“景默,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对旋转木马恋恋不舍的?”
我知道他是为了缓解一下气氛而特意这样说的,可是不经意的话却正中我的心,心弦被触动的那一瞬间,我真切感觉到了抽丝一样的疼痛。
“就是喜欢,又怎么样?”我语气有点坏。
“那我们去坐木马,来……”他说着话已经拉过我的手,“我们去买门票。”
“不要!”我心里害怕极了,甩开他的手,“我不要!”我大声冲他喊。
他皱起了眉头,一脸的疑惑不解,看起来很迷茫又不知所措的样子。平静下来之后,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起来,可是我没有开口,双手搭着这栅栏,沉默着。
这样静默的气氛持续了很久,然后我听见苏洛低低地叫我,“景默……”
我没有回过头,“妞妞以前最喜欢坐旋转木马了,而我总是喜欢白色的那匹,她喜欢粉色的耳朵带小斑点的那匹,喏,你看……”我用手指了指,“两匹小马离得好远,所以每次妈妈都会担心得要死。”
说着说着,我只觉得眼前模糊一片,朦胧的感觉让我瞬间失去了安全感,“如果不是因为我,妞妞现在也应该上初中了。也是因为我,景卓再也吃不到妈妈包的三鲜馅儿饺子了。”
我口中喃喃自语,反应过来的时候,便赶紧住了口。脸上有些赧,我偷眼看向苏洛,他平日冷漠的眸子突然变得复杂起来,我却读不懂里面的深意。
“景默,你都是活在记忆里的吗?”他的话引得我抬起头来,我竟然从那双好看的冷峻眸子中捕捉到一丝温情的光。我心下也不自觉地随着这光而亮开了一点点。
我盯着他看,他眼神中的温情慢慢地铺洒开来,整个人都变得温润起来。
他的喉头上下动了动,说:“景默,你活在记忆里,或欢喜或悲伤,错过的,永远是当下的风景。这是一个恶性循环。”
“我从来没觉得这是不好的事情!”我厉声打断他的话,眼神充满抗拒地看着他。
好半晌,都没有人再说话。
“随便你。”他突然说,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然后又恢复了平静如水的眼神,“你不回家吗?”
黑暗的降临让我失去了坚持的勇气,继而变得有些胆小起来。
来到外面时,天已擦黑了。苏洛没有再说话,我在他的后面跟着他走,月亮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我便饶有兴致地踩着他的影子走。
他走出一段后,便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看看我,生怕我走丢了一般,我心里兀自地有些好笑。
就这样沉默了一路,在快到家的时候,我站定不再往前走。
他走到我的面前,怕我当逃兵。
我想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我打了你的女朋友,你不怪我吗?”
“那你是希望我怪你还是希望我不怪你?”
没有想到反被他将了一军。忽然不敢再逗留,我急匆匆地说完“再见”就进了家门。
那个晚上的月光,真的很温柔,像极了薄薄的轻纱,将整座城市在一瞬间温柔地笼罩。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起来,我与景卓之间的冷战也一度降至冰点。
那天回到家后,我没有和他说话,他看见我的瞬间,脸上的神色整个放松了下来。之后的几天,他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早晨依旧会问,“默默的牛奶要不要加糖?”晚上会絮絮叨叨,“到时间了,默默的电脑应该关上了。”
尽管每天回应他的,是我无声的冷漠。
苏洛还是在周末的时候到我家来补课。
我小心翼翼地把半个月前做的卷子摊在他的面前,看着我用胶水粘好的卷子,他并没有说什么。半响,他点了点头开口,“景默,你做得很不错。”
随后他拿出笔来认真批卷,我安安静静地坐着,从这个角度看他,正好可以看到他垂下眼帘时长长的睫毛,突然就想到了那天看到的一幕,心下顿时一片黯然。
“冬天真的要来了呢。”
他抬起了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景默,”他的声音轻轻地响起,“景老师很爱你,你要听话,不可以太任性了。”
我冷冷地看着他,他便不再说什么,眼神瞬间转淡。
11月的天了,离落雪的时节已然不远了,我再次看向苏洛的时候,发现他明明看着卷子,脸上却忍俊不禁。
我心里不自禁地犯起了嘀咕,好奇地凑过去,看到那张纸的一时间,我的脸“唰”地就红了,好像自己真的做错了什么事情一般,“这……这”我支支吾吾地开口,断断续续的字符却怎么也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来。
苏洛听见我的声音便抬起了头,细长的眼睛扫向我,眼神充满了审视的味道,许久他又低下头看了看手上的那张纸,嘴里轻轻地念着,“男方:周兴,年龄17岁,女方:景默,年龄:17岁……”
他皱起了眉头,而后抬起眼看我,半玩笑半询问的声音响起,“景默,其实这男孩子长得还是蛮帅的。”
我眯着眼睛盯着那张周兴自制的“结婚证”,心里很后悔,当时应该检查卷子的。
我不回答,苏洛也不再开口,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变得既诡异又尴尬起来。
过了好半天,苏洛才再次开了口,声音是语重心长的,“景默你现在还小……”
我扬起脸打断他,“不是你想的那样……”继而提高声音道:“谁说我还小,我已经17岁了,不要老把人当小孩!”。
我目光炯炯地盯着苏洛。
突然他笑出声来,“不管怎么样,这个还给你。”他边说着,边把那张让人啼笑皆非的“结婚证”递给我。
“谢谢。”我没有半分迟疑地接过来,撕了个粉碎。
苏洛愣愣地看着我,凉凉地开口:“景默,你犯不着这样。”
“要你管!”
我转身钻进了景卓的书房。心里边根本不能平静下来,苏洛的眼神直落到我的心上,一阵热一阵凉。打开电脑上网也不知道看些什么。我只好打开了自己的空间。在班里都流行写博客时,我还是老土地坚持写空间。
在空间里,我永远都是那个叫索洛寞的孩子,有一座自己的粉红色城堡,不用说话,不用假装微笑,不用曲意逢迎。
尽管,城堡里只有我一个人。尽管,景卓说我这样太过自闭,我依然喜欢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守着自己的城堡。
“景默……”骤然听见苏洛叫我,我吓了一跳。
我感觉到他慢慢地走过来,却固执地不肯回过头去。
屋子里渐渐地暗了下去,显示屏发出微弱却有些晃眼的光,我就那么愣愣地坐着,直到他的手拍上我的肩头,“景默,你喜欢写空间吗?”随即俯身过来,用手轻轻地移动鼠标,他身上好闻的薄荷味充盈了我整个嗅觉。
“写得还真不少啊。景默,我帮你做一个论坛吧!”
“BBS?”我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在夕阳的最后霞光中,我看到了他上扬的嘴角,挺拔的鼻子和秀气英气的眉毛,就连洁白光亮的牙齿也让人心旷神怡。
心在瞬间被惊喜填满,我咧开嘴冲着苏洛非常没有骨气的傻笑。
“你取个名字吧,景默?”
“索洛寞的夜游园。”我不假思索地答道。
苏洛微微愣了一下,随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VOL.4
周兴把我堵在楼梯上是我意料中又意料之外的事,我向左,他也向左,我向右,他便向右,我站定,他便急急地开口,“景默,别再生我气了行吗?”
“谁说我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