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传奇上海,当然是一个传奇。
一个1843年开埠的荒滩,在不到一个世纪的时间里成了远东最大的城市。现在,它的传奇仍在不停演绎。揣想曾经的上海,浦东这个陌生的荒滩,似乎是在一夜间,就崛起为熔金之地,销金之窟,夜空中显影的五颜六色的聚光灯,光柱中矗立的金茂大厦和东方明珠塔,金碧辉煌。这是你不得不惊叹的上海。
这是一个平面化的艳俗上海。耀眼辉煌的灯光,掩盖了无数旧上海的浪漫,匆匆奔忙的脚步,踩碎了凌乱泛黄的记忆。有人说,上海在分裂,“分裂成一个古典的上海和现代的上海,分裂成一个虚幻的上海和一个真实的上海”。虚幻的上海沉浸在黄浦江波光粼粼的碎影流年里,波光倒影映出的是似幻似真的月份牌美人,人潮汹涌的“大世界”,万方杂处的“黄金大舞台”,结实阴凉的石库门房子,欧陆风情的古典建筑,和好莱坞同步上映的影片,一张张白金唱片,一桩桩绮色流言,伴奏着黄浦江上日夜不息的嘶鸣汽笛,人声鼎沸的交易所里,交易员声嘶力竭,汗流满面,高墙掩映的树影中,丝绸扣短打扮的“白相人”,抽着强盗牌香烟,烟头明灭,翕张着江潮气息,黑暗中不时响起的清脆枪声,和奔逃的身影,伴奏着霓虹翠绿的舞厅里,狂醉的红牌舞女将晶莹的高脚酒杯打碎一地……“迪昔辰光格上海啊!”老辈的上海人,远隔了时间和空间的距离,在他们人生的回味里,总有那么一句意味深长的感喟。那拉长的声调似乎有着绵软的粘力,将旧上海的珠光宝气与繁华胜景,软红十丈与郎情妾意,一一拉到你的眼前,让你的回忆,哗哗地流淌。而真实的上海,是一个初上T台的生硬model,有点生疏地再度摆弄着挑逗的身姿,吸引着台下的淘金客。上海,仿佛是几段截然不同的故事拼接起来的蒙太奇。
常说的是“老北京”和“旧上海”。说起北京之“老”,是在恭维一位满面沧桑而仪态雍容的老人所具的宝相庄严,而谈到上海的“旧”,仿佛是在追想红颜老去的曼妙少女,或旧时情人,一种时光难再、往事难追的伤感自然浸润上心头。北京是雄性的城市,而上海,它的精致,它的优雅和细腻,使它更像是雌性的。现在它叫上海,以前,它叫上海滩。上海滩是旧的,而上海是新的。
也许有一天,你会来到上海,寻寻觅觅,会去寻觅沙逊洋行和先施百货的大楼,你会想着去看看哈同花园,看它的风貌是否依旧。你或许碰巧路过一间其貌不扬的旧公寓,却从未想过,那是当年张爱玲住过的常德公寓。
静安寺的那一道霓虹招牌,留给你认路归来,你应该知道,这曾是百乐门大舞厅,在你的心头,多少年忘不掉的,是白先勇的《金大班的最后一夜》,和《永远的尹雪艳》,那些刹那芳华的烟花,不堪再剪。
你坐着的士在大街小巷穿行,司机会不经意地说起,这里是阮玲玉和胡蝶经常出没的地方,这里是日伪时期让人闻风丧胆的魔窟,极司菲尔路“七十六号”,这里是十六铺,杜月笙当年卖水果的地方,这是杜月笙靠过的墙,这是他走过的青石路……是的,杜月笙,这时候你会想起这个有点熟悉,又止不住陌生的名字。仿佛白露为霜的清朗月夜,你临着一汪古井,伸手打捞井底那一轮圆月,可触手却是一水荡漾的细碎金黄,打捞的不过是一捧氤氲的雾气,一掬朦胧的前尘影事,一段空荡荡似水流年。你缩手,它沉静依旧,依旧是一轮清亮圆润的黄金月。
这就是杜月笙。你也许看得清楚,也许看不明白,但他的故事,对你来说永远都可望不可即。
“你应当再来探望上海一次,但这也将是最后的一次。你来的时节或许就是1936年——上海末日的上一年。你或许是坐着一只英国轮船来的——一只很大很华丽的轮船,有着一个很美的名称:亚洲皇后号。快到上海时,你能看到海水已经变了黄色。二十个国籍的船只都好似被一种无形的吸力将它们一起吸引到这一条航路上来。”“上海滋长了,已一跃而为世界第五大都市了。它已是非常之伟大、非常之富裕、非常之动人,不过有些过于成熟的样子。”——这是1940年的文字,美国人霍塞的《出卖上海滩》。
“1931年不仅是通常意义上的30年代的开端,也是史学家眼中的30年代(1927-1937)的巅峰,更是中国资产阶级的黄金时代,当人们回味那段历史时,倾心的不仅仅是逝去的繁华:洋房高耸,商店林立,货物山积,车水马龙,摩肩接踵,流光溢彩的都市风情,还有衣求华贵,食求精细,住求敞雅,行求快捷,乐求刺激尽兴的生活方式,当一个阶级消失以后,它所代表的生活方式因为无法再现而值得留恋,因为与现实生活遥相呼应而更值得陶醉。不过,值得提醒的是,1931年还是‘九·一八’事变爆发、东北沦陷的年份。”一位当代学者这样惦记着旧上海的1931年。
1931年的辰光中,有一件事旧上海的人不愿意忘记。这一年杜月笙家的祠堂开祠。无论哪一本上海编年史,都不会,也不敢遗漏这一件旧上海的风光盛事,因为,它太招摇,太奢靡,太盛大,也太奇特了。以前的旧上海和以后的新上海,再也没有这样的盛事。
如果你要怀念黄金时代的旧上海,就怀念1931年的杜祠盛典,如果你要探询旧上海的秘密,就追问1931年的杜月笙吧。因为,他那里收藏着所有旧上海的传奇。